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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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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听不见大夫说的什么,左耳进右耳出,双眼空洞。

明窈唤来温家的管事,让人好生送大夫回去。

又让四喜去铺子上找周伯,问问他可认得名医,不拘多少银子,只要能治好人就行。

四喜赶忙应下,匆忙离去。

一时间长廊只剩下温思邈和明窈两人。

温思邈坐在青玉台阶上,看着檐下掉落的雨珠。雨水像是漂浮在空中,他抵在身后的漆木柱子上,眉眼茫然。

明窈撑着伞,悄声踱步至温思邈身侧,油纸伞轻斜,挡住了从檐下飞落的雨珠。

温思邈抬高一只手,抹去眼角一点湿润,他朝明窈扯动唇角:“我刚说要做生意那会,差点被我父亲打得半死,后来我趁他不注意,偷偷从祠堂溜出去,翻墙跑了。”

那时温思邈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后来才知那夜守在祠堂门口的婆子都被母亲寻由头打发走,就连小厮给他偷偷送的银票,也是母亲给的。

雨雾茫茫,晦暗光影中,明窈看见温思邈缓缓低垂眼眸。

从小到大,母亲好似从来不曾反对他什么。

墨绿油纸伞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珠,明窈轻声细语:“我已经让周伯去找大夫了,他整日和药材打交道,认识的大夫也不止金陵,定有办法医

治的。”

温思邈笑笑:“多谢。”

比起往日的插科打诨,温思邈的笑容颇有几分苍白无力。

明窈不曾说什么,只是静静陪着温思邈看完这场雨。

……

温夫人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有时清醒两个时辰,有时只是一刻钟。

柳娘子来过温府几回,陪着温夫人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床上的人已经昏昏欲睡。

柳娘子红了眼周,又不敢在温夫人面前显露半分。

她手上握着丝帕,悄悄替自己拭去眼角的泪珠,挽着明窈的手往外走。

“半个月前我见她,她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就……”

柳娘子泣不成声,丝帕捏在手中,悉数被泪珠打湿。

她低声啜泣,“昨日周伯不是说北边来了位大夫吗?他可瞧过了,说是什么病没有?”

明窈颔首:“周伯早早下了帖子,请他过来。他看后,也只说了三个字——看天命。”

柳娘子往后趔趄半步,好一会儿才晃过神,簌簌泪水从眼中滑落。

“还真是好人不长命。”

她刚到金陵那会,其实精神算不上好,有时总会想起薛琰和明窈这十多年受的苦。

“你在外漂泊了十多年,你哥哥又失去了双腿,我总想着若不是我争强好胜,或是我那时不那么要强,或许你们、你们也可以平安长大的。”

柳娘子声音哽咽。

“那会我总钻牛角尖,夜里做梦,总会梦见那年上元节,你在汴京走丢,又或是你哥哥在沙场上遭人暗算,生死不明。”

有些话柳娘子不曾对他人提起,唯有在温夫人前才能吐露一二。

“她是个顶顶好的人。”柳娘子哑声,“若不是她,我只怕如今还浑浑噩噩的。”

忽听暖阁传来侍女小声的窃窃私语,说是温夫人醒了,想寻明窈和温思邈说话。

这些时日登门看望温夫人的亲朋好友不少,温夫人都闭门不见。

唯一见的,也只有明窈和柳娘子。

柳娘子拍拍明窈的肩膀:“去罢,好好陪温夫人说话,同是做母亲的,只怕如今惦记的也只有孩子了。”

青灰帐幔低垂在拔步床四面,短短三日,温夫人清瘦不少,那双和蔼眸子有气无力。

她强撑着坐起身子,笑着朝明窈招手:“你们都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

温夫人说着,又咳嗽起来。她拂开侍女搀扶自己的手,倏地让人捧来自己妆镜前的锦匣。

层层红袱裹着的锦匣打开,竟是一对金镶玉缠丝双扣环手镯。

“你和思邈什么都不说,也不让大夫告诉我。”温夫人喘着气,只是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好似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温夫人精疲力尽,平缓着气息,“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亲眼见到思邈成家……”

温思邈大惊:“——母亲!”

明窈悄声给他使了眼色,

示意他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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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青烟散尽,青花缠枝香炉上只剩氤氲烟雾。

明窈手上戴着金镯子,同温思邈一道踏出暖阁。

这几日温思邈不是忙着为温夫人遍访名医,就是在榻前侍疾。

连着三日不曾合眼,他一双眼睛挂着疲惫的乌青,温思邈强撑着同明窈告罪。

“定亲的事我会同我母亲解释清楚。”

温思邈目光垂落在明窈手腕的金镯子上,无声弯唇,苦涩在他眼中蔓延,似潺潺流水。

这镯子是温夫人传给儿媳的,她念着自己时日不多,故而先交到明窈手上。

大夫说温夫人近日受不得刺激,温思邈斟酌道:“还有这镯子……”

“温思邈。”

缥缈的雨雾在明窈身后弥漫,乌云浊雾。

庭院碧清如洗,明窈立在乌木廊檐下,她仰着脑袋,目光直视温思邈。

“我们成亲罢。”

……

烟雨金陵,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檐下悬着的象牙雕云鹤纹梅花式灯笼随风摇曳,暗黄的光影如青烟弥漫。

茶楼众人交头接耳,笑声连连。

小二提着一壶茶水,一身灰色长袍干净,在客人之间穿梭。

“三两牛肉,好嘞!马上来!”

他笑盈盈,“这位客官你看需要来点什么?”

甫一抬眸瞥见临窗坐着的沈烬,店小二讪讪往后退开半步。

他虽只是个小人物,可在市井混了这么久,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有的。

临窗的男子一身金丝滚边雨花锦圆领长袍,眉眼凌厉如剑。

他虽不曾开口说话,可那通身的贵气逼人,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小二木讷往上扯动嘴角,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贵人,他声音磕磕巴巴:“这位客官,你看你、你……”

章樾站在沈烬身后,面无表情朝小二丢去一锭银子,他沉声:“这里不用人伺候。”

章樾让小二清了二楼的场子。

不用上菜还有银子拿,小二喜笑颜开,揣着银子欢天喜地下楼,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金陵来往的客商如天上星,南北都有,消息也是五花八门。

从汴京近来又有哪个朝臣被杖责啦,或是哪家侯爷又抬了第三十房小妾,年逾古稀还添了儿子……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薛四姑娘的亲事。

“这薛四姑娘还真是痴心不改,两年过去,竟然还是栽在那温少爷身上。”

“说起来,我曾远远瞧过那薛四姑娘一眼,本以为是个粗鄙的乡野女子,不想竟生得那样齐整好看,举手投足半点畏畏缩缩也无,站在温少爷身边,真真是一对璧人。”

“薛四姑娘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不枉她跟了温少爷出海两年,日夜相伴。”

“什么苦尽甘来,人家本来就有圣上亲赐的姻缘,这

() 门亲事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只不过算是喜结良缘罢了。”

“圣上赐婚那是圣上赐婚,两情相悦是两情相悦。你是没瞧见温少爷对那薛四姑娘是如何上心,听说薛府隔壁的宅子就是温少爷买下的。”

“这话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温家的聘礼我可瞧见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那里面可都是真金白银。”

“温夫人如今还卧病在榻,只怕温少爷是想在她临终前瞧见自己成家,也算是个孝顺孩子了。只是前日我遇见薛少将军,瞧着他倒不是很有兴致的样子。”

落在窗外的视线终于缓慢收回,沈烬端坐在八仙桌后,转首侧目,目光似有若无从楼下高谈阔论的四人脸上掠过。

青玉扳指戴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案沿。

他徐徐往下瞥去。

那四人早就喝得酩酊大醉,天南地北聊着,从薛少将军以一挡百,在沙场上屡战屡胜,到后来塞翁失马,失去双腿,到如今定居金陵……

众人摇头叹息,一脚踩在凳子上:“可惜了,这样的人,居然、居然……“

好友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忙不迭将他从椅子上扯了下来。

不想那人打了个饱嗝,而后直挺挺倒在八仙桌上,一醉不醒,齁声震耳欲聋。

沈烬漫不经心收回视线,唇角挂着浅浅一丝笑。

他慢条斯理,轻启薄唇。

“薛琰倒是很得民心。”

章樾面色一凛,直觉这不是夸人的好话。

他低垂着眉眼,那日在刺客身上搜到半封书信后,沈烬并未让人继续往下查。

那些刺客究竟是不是薛琰的人,章樾也无从得知。

他垂首,细细将这两日薛琰的行踪报给沈烬。

“后日薛四姑娘出嫁,薛少将军这两日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

薛少将军好不容易寻回这个妹妹,自然是事事以妹妹为重,不肯落人话下。

沈烬转动手中的朗釉红茶杯。

寻常的茶楼,送来的茶水自然也只是普通的西湖龙井。

干枯苦涩的茶叶在水面上打转,泛起阵阵涟漪。

沈烬面不改色收回目光,并未碰那茶水半口,只是任由那茶水在手中打转。

他轻声:“他没见过其他人?”

章樾拢眉:“并没有。”他声音极低,“听说柳娘子为着温夫人的病日日以泪洗脸,薛少将军怕勾起母亲的旧疾,半刻也不敢离身。”

又为母亲的病忧心,又惦记着妹妹的亲事。

薛琰可谓是分身乏术,半点也不得闲。

沈烬唇角轻勾,意味不明笑了两声:“倒是比朕还忙。”

章樾猛地抬眸。

沈烬慢悠悠起身,锦袍在桌前一晃而过。

“薛家大喜,朕总不好空手前去。去挑份贺礼,给薛家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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