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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仪式·其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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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呼之后,将衣服扔下。这时,温衍才能从西面屋翼下来。

复礼象征生者对死者的挽留,希望死者能够苏醒,重新回到人间。

只可惜古往今来,没有一场复礼会成功。

屋顶上,风飒飒,木萧萧。

温衍抱紧江暮漓的衣服,复礼认为死者生前的衣服承载了灵魂,温衍不知道是否这样,就能离江暮漓近一点、再近一点。

衣服上还残留着江暮漓身上独有的气息,清冽洁净,是一种阳光里草木的香气。

温衍抱着这件白衬衣,想起从前江暮漓穿着它,骑着单车来到自己宿舍楼下,送自己去上课。

他们穿行在林荫道上,满地碎金摇晃。

光斑落在江暮漓的后背,风把他的白衬衣吹得略微鼓起。这时,自己会忍不住把脸颊贴靠上去,温暖清香。

一切美好仿佛还在昨天。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朝提醒道:“可以开始喊魂了。”

温衍木然。

喊魂有什么用,复礼又有什么用。死而复生也好,招魂复魄也罢,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江暮漓。”

“江暮漓。”

“江暮漓。”

三声终了,什么都没发声。

温衍指尖深深陷进衣服里。

“阿漓……”

不该有的第四声。他对江暮漓的专属称呼。

依旧唯有风飒飒,木萧萧。

温衍高高举起手中的衣服。

“我在。”

熟悉的低悦男声。

温衍猛地回头,指尖松脱,那件白衬衣却没掉落,反而轻飘飘地飞飏起来。

“哗啦啦——”

它化作成千上万只白纸蝶,如深海之中结成庞大漩涡状鱼群的洄游鱼,朝温衍呼啸而去。

温衍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动不动僵立原地。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蝶群彻底吞噬。

白。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白,宛如置身数九冰雪之中。

无数纤薄而精巧的鳞翅高速振动,拍打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掀起细小而真实的刺痛感来。

温衍浑身麻痹,腿脚发软,头顶白寥寥酷似死人面孔的天幕忽然一阵旋转。

后背被稳稳托住。

有人救了他,在他差点软倒,摔落屋翼的那一瞬。

温衍头晕目眩,视界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五感混沌,唯独鼻端一缕清冽暖香格外鲜明,钻刺进脑海。

熟悉的香气。

熟悉到令他心脏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阿漓……”温衍颤抖着抬起睫羽,“是你回来了吗?”

白纸蝶群如瀑布一般,在他身边纷纷簌簌地坠落,堆积成厚厚的雪。

视线聚焦,定格在江朝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

温衍的心重重坠跌下去。

“你没事吧?”江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浅浅浮动在鼻端的香气消失了。

江暮漓的衬衣仍然紧紧被他捂在胸前。

哪有什么白纸蝶,半空中飘飘扬扬的全是一张张纸钱。很多被风吹到了屋顶上,落在他的头顶、肩膀、脚边。

“我还好……”温衍推开江朝,“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江朝关切地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温衍的胸口再一次被汹涌难抑的失望冲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南槐村,梦幻与现实的边界逐渐模糊,互相渗透,侵蚀着他,污染着他。

让他触碰到爱人灵魂的缥缈余温,又让他回到冷冰残酷的现实,反复提醒他江暮漓已经死去的哀痛事实。

这种摧心折肝的酷刑还在继续。

复礼结束后是沐浴。

古礼中的沐浴并非洗澡的意思,而是用勺子舀水往死者身上浇洒,再用比较柔软的细葛巾擦拭干净。

这是温衍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楚江暮漓罹患绝症后的躯体。

不是他害怕,而是太痛苦了。只能无助地看着最爱的人一天天地腐坏,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大块大块的疮瘢宛如剧毒又冶艳的花,烈烈盛放。而尚未腐烂的部分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和容貌一样,江暮漓的身躯也是神明妙手偶得的杰作。

他的躯体与其说是人类的血肉,更像用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奇妙材质,精心雕琢出的至高无上的工艺品。

最关键的是,还完美契合温衍的审美喜好。

现在,这件希世之珍已毁,神明也无法再造。

温衍闭了闭眼,把泪水忍回去,抬起江暮漓的手,小心地为他擦拭手臂。

没有尸体特有的僵硬与死沉,一点儿都不费力。而且到现在为止,皮肤上都没长出一块尸斑。

温衍不知道这些异常现象,是不是都和江暮漓和生前得的怪病有关。

毕竟是以人类现有医学水平所不能解释的疾病。

医生们没有检测出病毒,也没有发现恶变的细胞,江暮漓每一份化验报告上的所有指标都很正常,甚至称得上优秀。

他是个健康的人,却正在腐烂。

温衍想,他的阿漓生时特别,死也殊众。

等葬礼进行到哭礼这一环节,所有积压的情绪再也不用忍耐,温衍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哭礼的目的和复礼一样,希望能用哭声唤醒死者。

温衍知道,这仍是徒劳的挽留。他哭得越是厉害,越是清楚地意识到,江暮漓毫无疑问的确是离开自己了。

因为,江暮漓从来不舍得让他落一滴眼泪。

哪怕两人是在做亲密之事,他因难耐的快乐而流下生理性泪水,江暮漓也会心疼地捧住他的脸,珍而重之地吻掉每一滴泪。

如飞蝶啜蜜,温柔又贪婪,痴迷又狂乱。

“衍衍的眼泪是甜的,那么珍贵,我怎么舍得浪费。”

听见江暮漓这么说,他心房饱胀,溢满酸与甜。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他,珍惜过他,只有江暮漓把他当成捧在手心里的宝珠。

江暮漓不在了,他重新跌落进尘埃,变回灰不溜秋的小石头。

温衍哭得头昏脑涨,眼睛都睁不开。江朝走到他身边,俯身递给他一方洁白的手帕。

温衍哑着嗓子道了声谢,擦了两下后,他忽然感觉不对劲,手帕依旧干燥,并没有湿意透过布料纹理,传递到指尖。

他轻吸一口气,颤抖着抬起手背,抚向自己的脸颊。

眼泪呢?都哪儿去了?

怎么会……没有半点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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