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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散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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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散场

「我二十一岁时辞婚赴京,那是我最迷茫的一段时光。」

齐昭华椅栏道,裴液在旁边趴在栏杆上听着,如此俯瞰下去,山水小园落成了一幅平画。

「你知道我不能修行,前面许多年我读书写词,在博望城里挣得很高的声名,人家说我是第一才女,我也颇为自许。每日出入文集,和士人高官酬唱,自以为和那些闺中待嫁的女儿们全然不同。」

「如此度过了整段青春时光。」

「直到齐家很高兴骄傲地和媒人说,小女本来只能订商会儿子的婚,现下可以和刺史公子相配了。」

「.」

「所以那请帖放给我的时候,我好像一下从一个梦里醒来了。」齐昭华一笑,「原来我依然是朵花儿,只不过裱上了一层清白高雅的颜色,能进更富贵的人家了。」

「我倒不讨厌人家公子,只是即便没有江宏等着我,我也从小自视甚高,总以为这辈子要做些了不起的事情。」齐昭华缓缓诉说着,「这件事给我很大的打击,我负气背笈独自来到神京,那时候望着这座陌生的繁华大都,宫城巍峨,百坊星列,却只觉前路未定丶人生迷茫,除了抱负和倔劲一无所有。」

齐昭华顿了一下,偏头安静看向窗外,仿佛想起那段时光。

「那时候我每天在长安的街上游荡,一架架车辇从身旁驶过,里面坐着的不知是哪位世家公卿。我从小家境不苦,那时却颇为艳羡,常常痴立望着,极目看着它们驶入内城,猜想着会驶进哪个衙门。」女子回忆着,「于是我在神京汲汲以求,四处投递,游宴赋诗,干谒青紫.渐渐地,倒也真有了『齐昭华』这麽一号人物。」

「在博望时的感觉又回来了,尊敬丶注目丶爱慕丶向往以及一些来由不一的恶意。我早已习惯处理这些了,几乎如鱼得水。」齐昭华安静了一会儿,望着月亮,「但那种迷茫一直挥之不去。」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在浪费生命,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做什麽。上天给了我一副好样貌,我自己从小习得一身诗文,这就是我最锋利丶也最有用的武器。」

「直到在一次诗会上遇到恩君。」

「那是四年以前了,是我孜孜求索了半年才得以进入的规格最高的一次游宴。听说这次诗会里有尚书公子,有成名高士,还有郑王这样的世家贵族.我那时真想看看这座大城的『上面』是怎麽个样子,也忍不住幻想能得谁看重,从此平步青云。」

「我为那次诗会做了非常多的准备,最后也真的凭藉一首精致的七律赢得了满堂喝彩,那是我孤身入京后的最大成功了,在神京这样的地方丶在这样规格的诗宴上受到追捧,能置换出的利益是难以想像的。」齐昭华说着,「一宴之间我真的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郑氏兆辰,吏部侍郎,宴后将我邀至园后小院,愿意公荐于我,及第后荫于郑氏之下为官。」

「只附带一个微小的要求,要我陪他睡一晚。」

裴液愕然转头,身形纤长的女子依然倚着阑干,酒后双颊微霞。

她转过头,第一次抿起了嘴角:「那时我真的很认真地去考虑了。」

「.」

「于是令我更加烦躁。」

「我其实意识到这次运气有些不好了——这位郑兆辰本就有些风闻,若我取得的是那位尚书公子或那位文坛耆宿的赏识,恐怕就没有这些恶心的事情。但你知道真正让我觉得一切毫无意义的是什麽吗?」

她看着身边的少年:「是我忽然发现,那名宴会上排在第二的丶其貌不扬的半百士子诗其实写得比我要好得多。」

「.」

齐昭华转过头去,安静望着天上的白月,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没有一刻比那晚更令我迷茫。在走出小院后的凤凰台上,夜雨有些清凉,我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发了多久呆,来神京苦求经年,却感觉依然站在原地。那夜我想到自己是为了割断原先的自己而远离家乡,然而到了神京,却依然靠着诗词和姿容来迈进这些门槛写诗作词引人家欣赏,和涂粉点妆招人家喜爱,又有什麽区别吗?」

「多年文坛诗会流连.都是谄媚。」

「我就是在那时遇见恩君的。」齐昭华收回目光,轻声道,「不知什麽时候立在我旁边,她披着灰氅,左右各有侍女持伞,自己提着一小壶暖身的清酒,用手去接夜雨。」

「后来好多次我都想,如果那晚我没有走出那个小院,也就遇不到她了。」齐昭华转过头来对他一笑,酒眼有些迷蒙,「没有任何刀子能比那句轻叹更锋利地能剖开我二十年来的人生,我到现在清晰地记得那个料峭春夜的每一处细节。」

「她说,『问汝立身谁倚仗?一身妍皮痴骨。』」

裴液微微睁大了眼,齐昭华微笑道:「对,后来我知道这是恩君的《贺新郎·自咏》,我一直铭刻在心里。」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聊彼此的身世丶聊彼此的志向.我第一次知道为什麽古人说沉疴『无药石针刺灸疗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

裴液安静听着,女子或许从未向人倾吐过这条心路,裴液感受得到她的放松。

这时他也明白为什麽齐昭华说许绰对她是拨云见日之恩,把一个人从外界和自己的困境中揪出来,不正是这样的恩情吗?

却听身旁已安静下来的女子轻声道:「但是,裴液,你觉得这是我的错吗?」

裴液怔然转头。

齐昭华正看着他:「为什麽我要去赋诗游宴?」

「.」

「为什麽我抱着这身『妍皮痴骨』松不开?为什麽我和那半百士子想要走进那些衙门,就得先练这一身谄媚之皮?他又是在什麽上面输给了我?」

「.」

齐昭华收回了目光,望着空处轻声道:「恩君对我有拨云之恩,但有恩报恩而已,令我誓死追随者,是『见日』之志。」

「她说,像我这样的人天下有一百万。」

「.」

两人久久不语,齐昭华招呼侍者,自己又取了一小瓶酒,自行斟饮。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裴少侠。」她低头轻声道,「这就是我回神京的原因。那时开始我在恩君身边待了两年,始明白『博望没有容下我的地方』是太愚傲的想法,因此就想回去,不背靠恩君,只凭自己做些事情。」

裴液回想着:「那就是咱们相遇的原因了。」

齐昭华深吸口气,仿佛从那迷蒙的记忆中彻底脱离了出来,饮酒笑道:「是啊。」

裴液忽然道:「我其实见过馆主的名字。」

「哦?」

「还在奉怀的时候,七月的国报上写的,说她是南国文会之文魁,圣人还为她取了字就是三个月前的事吧?」裴液望着楼下,「那岂不是说她才二十岁?」

齐昭华顿了下,笑:「.差不多。」

裴液忍不住蹙眉,多少岁就是多少岁,怎麽还「差不多」呢?但齐昭华既然不解释,他也无可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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