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截浪(2 / 2)
「沣水坞行船!敬请避让!」
天光熹微之中一声叫喊,惊动了渡口的狗驴马牛,晨渡的行客立在船头偏头看去,晨雾薄薄的江面上,一座高大的船影从江心驶了过来。
「开恁早的船,这做大买卖的也嫌赚不够嘞.」艄公沙着嗓子嘀咕一句,拿桨一旋,篷船滴溜溜转过个半圈儿,便往回让开了江心。
渡客回过头却急了:「诶,这加把劲儿不就过去了吗?」
「他这大东西开过来,咱过去了也得遭吸回来。」艄公不紧不慢地往回杵着桨,语声也慢悠悠的,「人一活好几十年呢,着那急干啥呀。」
杨家渡是黄河边上不大不小的一处渡口,打鱼种田招待行客,支撑着几千人的生计,晨时有早起的行客,自然也就有早起的艄公。大船的启动总要费时些,这里上下都不着城镇,这个时辰倒确实鲜少有这样的船经过。
艄公打桨回来,瞧见岸边的面摊也正滚沸了第一锅水,把一笊面送了下去,白腾腾的热气冲入冷暗的空中。
「不是我着急.你离近点儿又没什麽的!」
渡客原来年纪不大,摘了斗笠恐怕还是个少年,一身粗布衣裳,一双泥底长靴,下半张脸上还有淡淡的麻点,人虽是渡河,眼睛却不看着对岸,而是抿着唇盯着薄雾里驶来的大船,表情说不清是焦躁还是忐忑。
「擦着就破,磕着就沉呐。」艄公悠悠道,「那都是大帮派,三百里的沣水,一十七处船坞全是人家当家.万一误会就要命了——我瞧你也背个剑,知不知道这江湖上的事情?」
「江湖上天天都是事情。」
「不错,这九成的事情啊,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听说近日这沣水坞全帮上下都绷着劲儿呢,这种时候,就得躲得远远儿的」老艄公恍如不闻,念叨着拿桨一杵,船便又往岸边飘了一截。
渡客一把握住他桨:「哎呀行了!别往后了!」
老艄公一惊,狐疑地看着他焦躁的表情,偏头看了看驶来的大船:「.少侠你想干嘛?」
「.什麽干嘛。」渡客连忙松开,压了压斗笠,「那个.我给你二两银子罢了,你这船先借我开开。」
老艄公更惊:「少侠,你快下去吧,这趟生意我双倍退你。」
那船开得越发近了,高如建在河上的大楼。牛少仪偏头看去,这时候有些理解为什麽要离得这般远了,甚至那庞然阴影投落下来时,他下意识想将艄公再往岸边催催。
离得近了,昏色中隐见那船头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衣襟猎猎,把一柄宽大的刀立在身边。
牛少仪心脏顿时一攥,身体已控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河上黑云】陈刃重。
他其实听说过沣水坞的名号,艄公说它是江湖大帮,确然不假,但又并非那麽简单。它是一半水上镖局丶一半南北商会,而这样天子城脚下的大帮,又总有些上面的勾连,甚至根本就是受人掌控。其中深浅,外人难知。
而陈刃重是立在台前的人物,在这五百里水系中也叫得响名号。只要在沣水上讨生活,就总得认得这个立刀的身影,他每年有十个月以上是在水面上度过,跟随「南金风」的航路南来北往,乃是坞主真正的心腹。
对于游荡长安街巷间的两位少年来讲,这是绝对危险的庞然大物。
他们绝不应带着孱弱的身体丶怀着柄破匕来接近这样真正的江湖绿林.但谁让他和小张是兄弟呢。
牛少仪望着越发靠近的大船,手心攥着汗,目光不停在它驶过的水面上逡巡着,希冀着忽然冒出来一颗脑袋。
然而老艄公在旁边不停驱赶着,河心的巨船越来越近,约好的时间明明已经过去半刻了。
也就是在这时,两道清脆的蹄声敲破了石路的宁静。
两匹神俊美丽的马从雾色中驰了出来,一位面色俊冷的捕服女子,黑眉黑瞳;一位更年轻些的少年,带一柄用布缠起的单剑,肩上稳稳卧一只黑猫。
河心处,高墙般的巨大船身正在缓缓驶过。
女子偏头看了看,目光停在小舟上:「老丈,劳搭船往江心走些。」
少年翻身下马,将两匹马就那样随意地系在湖边树上,老艄公尚未应声,其人已往河心看了看。然后在牛少仪惊愕的目光中,这身影按剑如一只鸿雁般飞起,身姿在空中轻轻一转,几十丈的水面已一掠而过,如一片风中纸鸢,展开衣襟径直落上了那「南金风」的甲板。
牛少仪看见船头的陈刃重猛地拧头,大刀也朝那少年偏斜。而与此同时小舟轻轻一响,那女子已立在了船篷之上,抬手举令,清声传遍江上:「京兆府捕官谢穿堂,现受命稽查你船,即刻降帆受询!」
然后她低头示意了艄公一眼,老人这时嘴仿佛被黏上了,一句俏皮话也没有,拿桨奋力一撑,船便向河心而去。
片刻后距离差不多了,女子便也一跃而起,轻巧地落上了这艘大船的甲板。
而随着这两个米粒大的身影落上去,这艘大船竟然真的缓缓落下了帆,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而在这时候的岸边,一道灰衣的身影从寥寥无人的街上走了过来,走向了旁边白汽蒸腾的面摊。
他姿态挺拔,背上背着一柄修长的剑,靴子沾着泥,衣摆带着晨露,头上戴着斗笠,只露出棱角清晰的下巴。像个冬日河边的寻常过客。
「大婶,劳一碗肉汤面。」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一升即散,他解下长剑「当啷」一声扔在桌上,撩起衣摆坐上冰凉的凳面,成了它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身后的河面上,船头那道高大立刀的身影也消失了,昏色中这座本就没什麽灯火的大船有些令人心悸的寂静,不知里面发生着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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