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告老(2 / 2)
紫宸殿中安静了一会儿,唐皇收回目光:「卢卿之言,朕在登上这个位置几年后,就已经想明白了。」
卢春水叩首。
「卢卿所言之一切,根基皆在朕能更改天论,皆在天论无以绕过麒麟施加于唐……就如以往几千年一样,只在无形中存在着,无论人们种地还是打仗,都不必懂什麽天理。」唐皇淡淡朝他偏过头,勾了下嘴角,大概是卢春水这些年来在这张脸上见过最温和亲切的笑。
「……」
「然天论之行也,非因我之所欲。是者是,非者非,二天之论既起,我因而顺之,未尝不是昊天之意。」
「……」
「至于卿所言嗣位者,由来是麒麟所选,朕亦不扰,今亦如是。」唐皇低头合上刚刚随手批的两本摺子,看向他,「劳卢卿深夜来谏——知儿那日回去后状况如何?」
卢春水顿了一下:「四殿下一切如常,伤势本来微小,心境亦仍澄明。不过殿下晨起时会以镜自观其颈,往往静思许久。」
「那人出剑很凶,本来未必是小伤的。」唐皇道,「仍劳两位哲子照顾了。」
他低下头批阅,殿中安静下来,意即卢春水可以告退了。
卢春水站起身来,却是向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折双手奉上,低头道:「臣前日从李相府里来,李相托臣呈递一折。」
「拿上来吧。」
卢春水奉上,唐皇伸手接过,就此展阅,只瞧了两眼,就搁在桌上批了,这段话写得颇久,恐怕比摺子本身还长。
卢春水恭敬立在旁边,但唐皇停笔时却没把摺子交给他。
「此折在朝上递还。」皇帝语气随意,「你且去吧。」
……
腊月二十五,清晨霜满长街,年关已在眼前了。
在今晨上朝的时候,令所有人微微一怔的是,众卿之前只剩下了一道紫衣,那袭清矍挺拔的尊贵老人不见了。
直到朝议开了消息才流传开来,原来李相操劳日久,近几天寒意骤降,病倒在家了,圣人已亲自遣了宫人问候。
于是今日朝毕之后,无数人官袍也来不及解,就此往相宅而去,能入内者固然很少,但许多人还是踏在雪中表了心意,还有许多人递了问候的礼品与帖子,一时间几乎门庭若市。
然而第二天人们才知道,这位大唐一相已在昨日向圣人递了告老还乡的摺子,圣人以朝中事务繁重,仍需肱骨之身拒之,朝中有人瞧见批覆的御文,圣迹是密密麻麻一大页。
第二日李相再上书,自陈年事已老,身耽神京已久,唯愿落叶回根,余享天伦,圣人再以不允拒之。
直到第三天,李相三次上书乞骸,圣人才给了「勉允归乡休养」的批覆,意或在老人休养好之后,仍然归京为相。
只是在几天里许多批覆下来的摺子中,亦有另一封李相前几日的上书。其内容不算太起眼,至少在近日的风潮中不大引起关注,那是李度宛如随口的谏言,说尚书令空置经年,不若裁而撤之。
朱笔批曰:「不必。」
圣人并不需要什麽两相的制衡。
星幕夜落,李度披着氅立在小楼之顶,望着眼前神京,冷夜中灯烛如星海。
三日来,刑部和礼部的动向尤其剧烈,故相许济之案的重审已经开始推动,《科举新法》也已在修订准备,当许相清名归复之后,《新法》也就可以正式提出,可以很松闲地赶在明年科举之前。
至于狄九丶官志沂丶郁子谦所递的公书,仍然交还各部审理,圣人批曰:「严而严之,慎亦慎之。」
意思案文中所提的姓名自然要查,而没提到的姓名,或者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就不要攀扯了。
李相如此突兀的离开令整个朝堂都有些猝不及防,许多围拢在这株大树身边的人其实都尚未得到合适的安置,但今夜李度谁也没见,也不欲再见,他拈着一张短笺,就独自在这座小楼上立了许久。
宅中人影纷纷,都是搬动和收敛物件的响动。
直到许久,有人上来提醒道:「大人,夜深了。」
李度点点头,将手中信笺抬起,放在旁边烛火上燃尽了。
烛火照亮这些文字最后的样子,其实就如一封寻常的家信。
《腊月廿四与兄书》
「暌违经年,欣得兄长一信。
兄所言长安变动,我已于昨夜得知,湖池半冰,麟子败绩,想来固然应有。天论之变非只兄眼前所见,亦非止于一城一朝,其中繁杂幽蒙,天下恐无有解得之人。只是天地洗牌,众生虫蚁,几年之前,我已和兄长说过了。
兄今年六十有八,去国离乡,鞠躬朝中,已几十个春秋了,不知还记得老宅的院墙麽?前些天我使人拆了父亲当年书楼的西墙,一直以来它地锦满墙,那日扒了一看,里面竟早朽坏了,景儿和彰儿日日在那里跑着玩儿,未免是一患。
后辈都很想念兄长,家中梅林开了,记得幼时兄长素喜,盼归来同赏。
弟神意敬笔。」
李度看着飞灰消去,紧了紧氅子转过身,淡声道:「今夜收敛好吧,我再上最后一次朝,年前就回西陇。」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