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落定(五)(2 / 2)
傅芝几l个儿子最高的才到探花,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更出色的孙子,整个傅家上下都跟着重燃对状元的渴望。
那是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桂冠。
侯元珍,看来还真是铁了心要投靠秦放鹤,如今陛下刚刚松口,便如此巴结。
因会试排名,秦放鹤和傅芝周围的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恰逢天元帝病重,殿试只略露了个脸,稍后由太子代为监考,似乎连这春日里都沾染了几l多僵硬。
“父皇……”
天元帝睁开眼睛,“殿试结束了?”
“是,”太子恭敬道,又亲自上前为他调整靠枕,“只是这三鼎甲和二甲若干排名,儿臣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年监国经历已然在太子身上留下掌权者的烙印,但他非但没有嚣张,反而在面对天元帝时,越加恭顺。
因为越是亲自掌控过一个国家,才越能理解这份责任之重、之艰,才会进一步滋生出新的敬服。
这正是他最大的好处,不骄不躁,沉得下,稳得住。
拿不定主意?
天元帝没有戳破太子的心思,慢慢看了五六份卷子,已是疲惫不堪,摆摆手,不再管剩下的。
“你想点傅秋为状元?”
天元帝的直白惊了太子一跳,他几l乎是本能地要跪下去,“儿臣……”
天元帝让他起来,长久
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你重情,这点像我,是好事,也是坏事。”()
太子以前确实崇敬秦放鹤,连带着那两个早慧的皇孙,也将秦放鹤的言论、策略奉为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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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傅芝毕竟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师父,多年来倾囊相授,悉心教导,所以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渐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未来的帝王想为恩师谋取一点荣耀,过分吗?
并不过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天元帝叹道,“你第一次向朕开口求什么。”
所以作为父亲,于情于理,,他都不便回绝。
但是,秦放鹤是首辅啊!
傅芝是未来帝王的心腹,秦放鹤就不是当今天子的心腹了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
“儿臣不孝,”太子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耻,“让父皇为难了。”
天元帝并不怪他,“为人父者,本就如此。”
来自子孙的请求,既是负担,也是长辈们生存的动力和支柱,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当年他为了保全恩师卢芳枝的身后名,不也让许多人为难了吗?
天元帝思索片刻,“秦灿绝不可跌出前三甲。”
以秦放鹤多年来的名声和经营,若真的对秦灿打压太过,民间暂且不提,他那老丈人都能带着翰林院上下死谏!
太子开口,原在天元帝意料之中,但傅芝和秦放鹤之间,天元帝自然是更偏向后者的。
傅芝……
有这种心思不算过分,但偏偏碰上秦放鹤,非要分个高下,不禁令天元帝略感不快。
太子开口……
秦放鹤……
“陛下,”胡霖忽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罐子,低声道,“秦阁老方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可平心火。”
一只非常平平无奇的粗陶罐,隐约透出一点酸甜的味道,闻了便觉清爽。
由他人往宫中转交吃食,风险极大,因为中间很容易出岔子,这么多年来,便是秦放鹤也甚少做。
但现在,他非做不可。
太子见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先生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如今天元帝胃口不佳,一应饮食都由太医看过才能入口,尤其是这种外头来的东西,几l乎不可能碰。
但秦放鹤的本意也并非真让天元帝吃,而是借着送东西,主动退让:
陛下龙体抱恙,还需平心静气,若有两难之处,尽可舍弃臣。
天元帝见了,沉默片刻,摆摆手就让太子退下了。
太子自知大局已定,并未多言,安静地退了出去。
次日,殿试结果出来,原本的会试第三名冉壹被点为状元,傅秋为榜眼,秦灿为探花。
天元帝确实没有让傅芝如愿,但太子初次明着请求,若仍以秦灿为状元,便是打了他的脸,天元帝也于心不忍。
既如此,索性两人都不要做了
() !
左右除了状元,榜眼也好,探花也罢,都不差什么。
这个结果颇出人意料,但却奇妙地均衡,满朝文武也罢,民间文人也罢,皆无异议。
殿试过后,天元帝的病情进一步加重,接待新科进士的恩荣宴也由太子代劳。
随着新科进士们先后返乡夸耀,天元帝提着的那口气到底是散了。
六月初二,天元帝单独召见秦放鹤,给了他一道秘旨。
“殿试……朕知道,委屈你们爷俩了……”
秦放鹤心中五味杂陈,“陛下言重了。”
不,是臣,臣算计了您,欺瞒了您。
天元帝笑了下,眼中满是遗憾,“可惜啊,你描绘的来日,朕看不到了。”
这几l乎是在交代遗言了,秦放鹤哽咽,“陛下……”
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的胆子,很大,”天元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些,“太子仁德,但天下人未必能容你!你,你自己好好的……”
天元五十八年六月初九,天元帝病危,急召太子并内阁入宫。
时值深夜,宫中却灯火通明,宫人们俱都面露哀色。
从昨天起,天元帝便频频昏迷,据太医署说,只在这几l天了。
太子清早便来了,期间天元帝两次转醒,与他说了两句,瞧着倒还好,还叫太子回去。
结果入夜后不久,突然危重!
该交代的事,天元帝早就交代过了,如今再见,倒也没说太多,不过是嘱咐内阁好生辅佐太子。
末了,天元帝还对秦放鹤道:“莫要忘了,年年清明,奏与朕知晓……”
他还想看看呢……
天元五十八年六月初十清早,天元帝驾崩,享年七十六岁。
秦放鹤曾经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可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很多过于沉重的悲伤真正降临那一刻,人是哭不出来的。
只觉得麻木。
好像所有的情感都被强行封锁,他的大脑陷入麻木,只剩身体机械而僵硬地履行职责。
直到同样苍老的胡霖替天元帝站了最后一班岗,哭喊道:“送陛下!”
秦放鹤脑中突然嗡的一声炸开,莫大的悲痛自心底翻滚而出,瞬间流窜到四肢百骸,痛得他眼前发黑。
“阁老?!”
同行送葬的人只看见秦放鹤晃了晃,一口血呕了出来,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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