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南下(四)(2 / 2)
“可是你们的旧相识?”汪淙听了便道,“考试么,尽人事听天命,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许那位尊兄学问到了,只是运气差一些……”
影响成绩的因素太多了,或许一时手气不佳,或许不小心弄脏了
试卷,或许水土不服,当日病了……都有可能。
秦放鹤也是这么想的,倒是替杜文彬惋惜。
不过转念一想,万一他真的状态不好,勉强应试,擦边弄个同进士出身,岂不窝囊死?
还不如再等三年,按照他的才学,只要正常发挥,起码一个二甲进士是稳稳的。
同进士,进士,一字之差,未来发展前途天差地别。
“同”,等同,意思就是你们过了会试,虽然不够二甲水平,但皇帝可怜你们辛苦,就勉强叫你们约等于进士,享受同样待遇吧。
同进士不入翰林院,只能从地方基层干起,而且只能等别的前辈、一甲、二甲进士们挑完了,再从剩下的里面扒拉。起点低,升职艰难,除非真的才干突出,或是有什么特殊机遇,不然基本就要老死地方了。
就好比专科,想往上走,先要想办法升本,结果好不容易升上去后才发现,人家最看重的还是第一学历……
会试榜单的发布,在杭州文人圈儿引发极大轰动,众人一时间竟顾不上相互论战,开始讨论起上榜众人的文章来。
秦放鹤和齐振业也都开始盼殿试成绩,紧张程度一点儿不比考生本人差。
转眼来到四月,眼见殿试进行中,不曾想,黄榜之前,竟先来了举国震动的朝廷邸报:
首辅高大人被弹劾在任期间以权谋私,纵容其子、门生,并老家族人狼狈为奸,染指盐务、侵噬国库,尤其其子所到之处,各地官员纷纷上供,又广受美女美男,简直就是土皇帝。
其族人大肆兼并土地、茶园,横行乡里,当地人只知“天高”,竟不知另有“皇地厚”。
又有南直隶按察使朱元拿住其两名党羽,在其家中搜出来路不明的赃银数十万两,并往来各路信件若干。
其中一人乃是地方盐官,职位不高,权力却大,被抓后他亲口承认,曾受高阁老之子的指示,在盐田产量上作假……一应供认不讳。
另一人拘捕,状若癫狂,冲入地道欲要纵火同归于尽,朱元为保护证据,当场下令将其射杀,又揪出一干爪牙。
看到同归于尽这里,秦放鹤也算明白为何当日南直隶那边乱成那样。
幸亏他们跑得快,不然乱起来,朱元也未必能空出手来护得他们周全。
甚至再往阴暗点想,高阁老毕竟掌权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一皇帝重情,不曾赶尽杀绝;或是上下勾连者除之不尽,偶有一二漏网之鱼,倘或被他们看到自己和齐振业在,年轻又好欺负,抱着“老子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再者高阁老倒下,主要矛盾消失,次要矛盾凸显,昔日盟友逐渐向新的对手转化,朱元跟汪扶风注定走不到一处,假如他想趁机借刀杀人呢?
但凡一点犹豫,没准儿这会儿尾七都快过完了!
再说回高阁老一党,饶是秦放鹤见多了后世乃至历史上各色贪污大案,也不禁对那位高衙内的无法无天感到触目惊心。
他的手法非
常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竟在几年之内瞒天过海:
世人常见的弄权盐务,多在盐引、售价和等级上作假,所以后续相对来说比较好查。
但高衙内不同,他直接派人杀到地方盐矿上,谎报矿井数量和产量!
就好比原本这一代每年可产盐十万斤,但负责这一项目的盐官虚报产量,对上面直说有八万斤,那么剩下的两万斤,从理论上来讲,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
只要这一步瞒住了,后面什么放盐引、定品级、搞售价,所有流程全部合理合法,甚至比历代盐官做得都要规范,堪称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任谁来看了,都瞧不出破绽。
因为那些程序,它们还真就一点儿破绽没有,全部合法!
而那多出来的两万斤,全都放给私盐贩子,或是干脆伪装成别的货品走海运出口,大禄国内都没有把柄。赚的钱高衙内六,余下的各级关节和商人分四成。
不用纳税,这些人简直赚疯了。
最初户部统计收上来的税款时,虽有所察觉,但最初数目并不算大,结合下面报上来的天气等原因减产,也能混过去。
可是白来的银子太招人喜欢,那位高衙内做了几年之后,眼见一切顺利,胆子越来越大,以至于惊动皇帝。
然隔行如隔山,头几年朝廷派下来的钦差根本就不懂采盐,光知道后面的皮毛,就任他们查去吧,连根毛都查不出来!
这还只是开始!
高阁老在京中的家里,祖籍所在的老家,他们父子的族人,都还未曾查抄……
这么抓下去,又不知要扯出多少人来。
铁证如山,高阁老当日就交了辞呈,但皇帝按而不发,直接在大朝会上一贬倒底,听说高阁老当场晕厥。
主动辞职和被贬官,虽然结局都是不当官,但实际待遇天差地别。
说得简单点,前者好比你在单位做得好好的,功德圆满,主动激流勇退,日后也能留个好名声。
而后者,就是犯下重大错误,被单位辞退,遗臭万年。
大禄朝内阁定员六人,其实经常有不满员的时候,只要剩下几人能保证正常运转,也不是非要凑够六个。
且官场起起伏伏,常有这个月贬,下个月又升起来的情况,有个缺,便会令人无限遐想。
但将高阁老贬官之后,天元帝当场提拔了第六人!
这几乎等于昭告天下:高阁老完了!
他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高阁老倒台,原次辅卢芳枝升首辅,董春为次辅,余者亦递进。
顷刻之间,内阁再次满员,而朝中的清洗风波却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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