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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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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中听到了起伏的浪声。

想象是被深埋于人体的最后一样感知器官,只不过,它以近似欺骗的方式运作,塑造出玄妙的恐惧或安逸,想象聚集着情感,然后如同母亲一样繁育着祂们,等待着从黑暗中走出的游子再次回归黑暗……于是魂灵仿佛能脱离肉.体,以此为生。

没有自由的地方全是自由,没有心脏的世界漫无目的地延展着,他侧耳倾听,海浪是地球的脉搏,一刻不停地跃动,他努力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于是在梦里目睹到了巨大的、以行军的气势首尾相连的蓝色圆环,那汪蔚蓝躺在一处狭长的海湾中,待他凝神去看那漂浮不定的深蓝时,那片深蓝也回望着他。

在漂浮于其中,让那庞大的……流转的、属于他自己的眼眸之海从外界注视着他的身躯以及这无垠的晦暗,在他眨眼的瞬间倾斜而下,淹没了他和他的一切。

就这样,他于一个微凉的午间醒来。

猝不及防的、从树叶间垂落的光刺了一下他的双眸,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鼻息间是草芽芬芳的香气,他正躺在一片金合欢树下,躲避着四月的热浪,他张开手,挡住了那些光芒。

发了一会儿呆,他翻身坐了起来,头发上沾了不少杂草,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所以就从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那被太阳晒得发亮的世界。

“唔。”

他还是忍不住打哈欠,不如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疯玩一天,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一趟,睡得迷迷糊糊,把前一秒的烦恼、忧愁都压在身下,压进地里,醒来后,又是一派天真活泼。

“这就来,雅各布爷爷。”

他把睡觉时歪到一边去的挂坠拨正,欢快地回应道。

那时的雅各布·兰钦有着和一双鹰一样的灰色眼睛,却被日复一日因衰老而倍显慈祥的面容给很好地中和了,至少没那么锐利,细鼻子下是两撇考究的八字胡,半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这无损于他的给人的第一印象——一位旧派的老绅士。

他站在山丘上,拄着文明杖,等着黑发男孩一路奔跑过去,他才摆正的挂坠随着他的奔跑从衣领里掉了出来,在阳光底下闪烁着银光,连同男孩儿本身一起,在他跳过一条浅溪的瞬间,那姿态宛若无拘无束的鸟儿振翅而飞。

恍惚间,映入眼帘的、等在阳光终点的人化作了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的模样,他的管家,他的良师益友,他年幼失怙后的、唯一能被称作“父亲”的角色……

年幼的孩子灵巧地站定,他背着双手,歪歪脑袋,山丘下方的田野被风一拨动,发出簌簌浪声。

“走吧,B。”他半微笑、叹息般说。

B第一次来到意大利时,时年九岁,他有记忆起就跟着雅各布到处旅行——人们管这叫“漫游”,很少有人会一刻不歇地旅行,就算是那些天生的冒险家,在最初,也是有“故乡”的,但对于B而

言,漂泊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尽管他们中途也有停留过——就像现在这样,雅各布要到意大利拜访某些老友,顺便让他能安安静静地学一段时间的国际象棋以及他那进度缓慢的拉丁语,他们先逛了逛米兰和罗马,最后乘船来到了撒丁岛,在一处小镇租下了一座带院落的别居。

这天刚下过一场雨,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树木、草地、还有那些锦簇的繁花。在这所乡野住宅里,随时随地都能远眺到绿色的大地,离五月越近,蝉鸣就越密集。他好奇地在院子里转了转,南欧似乎都是这样的格调,院子里铺着扁平的石块,房子旁倚着一道直通二楼房间的梯子,这是一所石头住宅,墙面留下了风蚀的独特书写符号,乍看上去有点像希腊的房子,可又略有不同。云雀在用啼鸣挽留春意,但夏的气息却越来越浓厚,他站在无声的阳光中,和所有孩子一样,鲜少去思考太过遥远的未来——哪怕他相对于同龄人而言要聪慧许多,他能想到明日大概要去拜访邻居,还知道怎么用意大利语打招呼,可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院落里的那棵郁郁葱葱的杏树上去了。

在大部分时间里,他只要完成了雅各布爷爷布置的作业,只要出门前记得说行程,他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当然,不能跑得太远。而且,他对分辨善恶有着一套自己的方法,更何况,在大部分时间里,他总能遇上善意——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好运气。然而,当他带着好奇和漫不经心——还有那孩子才有的恶作剧心态,爬上杏树,又通过枝桠相互纠缠的部分跑到邻居家的梨树上坐着——却不巧被发现时,这就很难解释了——这算是一种不请自来吗?B苦恼地想,他只是好奇而已!

在他考虑是道歉(毕竟原计划是明日拜访)还是趁人家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干脆先跑为上时,树下的——那位老婆婆说:“哎呀,这是谁家的小男爵?()”(注)

“……不是男爵。?()?[()]『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鼓了一下脸颊,用还算流利的意大利语说:“我才不会在树上呆一辈子呢。”

说完,他又顺着树干爬了下来,等他站定,正准备礼貌一点,先道个歉时,一双苍老的手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头发。

他头一回见到瓦伦蒂娜·菲拉塔夫人,她就满怀慈爱地替自己摘掉了挂在头发上的树叶。像一位寻常的祖母那样,把他领进了家门,给他煮了一杯椴花茶。餐桌旁是新鲜的花束,绿玲草、紫罗兰、白牡丹、喷泉草……花与叶簇拥在一起,纷乱成了另一个春日。就在他疑惑地捧着茶杯:“夫人……”

“哦,别那么生疏,你是雅各布带来的那孩子吧?”菲拉塔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温柔地说(虽然后来他才知道菲拉塔夫人的脾气其实不算好),她的锅子里煮着螺纹贝壳通心粉,烤箱中还在烘烤的面包,食物的香气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话说,雅各布出去了还没回来呢!他本来是等着他打包吃的回来,现在先吃了没关系吗?

“是的,夫……”他顿了一下,那边已经继续问下去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他就更为难了——要知道,他

() 的名字完全取决于雅各布的即兴发挥,叫巴克莱、布莱克、布鲁诺有或者是贝尔德,都是看情况,而私底下,雅各布管他叫B,这确实不太像个正经名字,他还没日后那样敏捷的思维,何况他在一通折腾下,早就有点饿了……

“哦,雅各布的保密主义,”她思忖了一下,用劳谷多方言说:“说实话,我早也该习惯了,他还是没摆脱他那奇怪的那一套,他不会没给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吧?”

“好啦,没关系的,不过你是该有个称呼……按照雅各布的那套来也行,虽然我不赞同……”瓦伦蒂娜夫人很快就决定了:“亲爱的……我还没见过谁有这么漂亮的蓝眼睛……”

“阿祖罗,我就叫你阿祖罗,怎么样?”

这其实也不算个正经名字,倒像是个昵称性质的绰号,阿祖罗,意为“蔚蓝”。

“都可以啦。”他小声地说。

瓦伦蒂娜夫人很快从墙上取下一只火腿,慢慢地切了几片作为前菜,她还准备了奶酪和面食,在瓦伦蒂娜夫人继续忙碌的时候,他悄悄地张望着整个屋子的布局:洁白的墙壁,大理石桌,还有墙上成排的置物架,墙上挂满了厨具,瓦伦蒂娜夫人柜子里取出香料,小心翼翼地撒在食物中……

民居和旅店始终是不同的。直到后来,他才模糊地意识到这一点,民居很……温暖,这是有别于火焰、有别于春日阳光的温暖,这种温暖是难以在漂泊中寻觅的,是由吵闹的锅碗瓢盆和一些再琐碎不过的事物、无伤大雅的争吵和存在于夜晚的欢笑组成的,就像书本里频繁提到的一个词汇那样……他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家庭。

有人敲了敲门:“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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