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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9 章 229(捉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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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次日的朝阳升起的时候,那些匆匆赶赴蓬莱宫中上朝的官员,自长安城的四面八方汇聚向那含元殿而去,在或快或慢的车辙声中,仿佛都藏匿着各自怀揣的心思。

就连一并自紫宸殿行出的天皇天后,大约也很难对这出创举的推行无动于衷。

当鸾辇往前朝方向缓行的时候,二人讨论的话题也还是此事。

“你说东宫那边昨日有些异动?”李治按了按额角,无奈问道。

天后此前不建议由他发起糊名,直接和世家正面对峙,或许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在这几日间天气转凉,他的头疾似乎又有加重的趋势,让他昨夜又有些没睡安稳。

若非早已习惯了这等软刀子割肉的折磨,李治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在今日上朝。

可这等大事的推行,他又必须亲自见证。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近来便疏于对李弘的关照了。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武媚娘叹气,“这糊名的诏令直接下达,自觉利益受损的人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其阻拦。您这位天皇没给人以求见圣驾的机会,我这位天后明摆着是打了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后怀有私心,他们能去找的也只有太子了。”

听到武媚娘说那“怀有私心”四字,李治不由好笑:“你又何必这么说自己。”

但听到最后那半句,他先前还有几分笑意的面容不觉严肃了起来:“这些人当真是将朝廷政务当做可以随便被他们指手画脚的东西。若真要将其辩驳商议个明白,他们大可以直接上书呈递或者在朝堂之上表奏,先去找太子算个怎么回事。”

这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的表现。

饶是天后并未告诉他,这个在太子面前请愿的队伍不是一般的庞大,也足够让李治意识到这其中的拙劣伎俩。

“所以我想先请陛下做好些准备。”武媚娘说道,“他们能拉得下脸皮去找弘儿,也就难免会在今日的朝堂上有些过激的表现。虽说我已让安定紧急召回了右相,也特邀许相上朝,有他二人为百官表率支持糊名,但……”

“行了,你不必多说,我心中有数。”李治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也随即叹了口气,“这些朝臣中有多少出自世家名门,希望继续保住自己的优势,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明明已经有了门荫入仕的特殊渠道,居然还是不满足于这种种优待,连个糊名科举都接受不了,当真是被养肥了胃口!

“我想,弘儿应当也有数的。”李治顿了顿,又重新开了口,“此次以你为名提请此事,他该当知道,这是他母亲要为他父亲促成的事情,他必然不会以太子身份做出反对,否则,他要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他儿子怎么都不该这么蠢的。

这些意图攥紧权柄让天子诏令为他们所挟制的家伙,当真是打错了算盘。

武媚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希望如此吧。听说陛下今年没少单独过问弘儿处理

政务的能力,只是不知道他能学到他父亲的几成。”

李治的面上有短暂的一瞬显露出了几分迟疑纠结的神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但在先前的那句推断面前,他又很快地放下了自己的担心,转而答道:“就算还差了些火候,总是有时间教他的。”

武媚娘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在抬眸间已无法让人看出她目光中的冷意,“那么,就先请陛下看完今日的这出好戏了。”

李治颔首。“也好,我倒要看看,这些连一点时间都等不了,便要对糊名发起弹劾的,到底都是一些什么货色!”

可惜他的风疾一经发作,便动辄影响视线,让他在端坐于殿前的时候,着实难以看清下头每一个人的表情,便无法判断出这其中的各怀鬼胎。

直到第一个人的出列,打断了他这种无用的审视探寻。

李治目光一凛。

这当先出列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宫属臣、户部尚书戴至德。

他当即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天后所说的东宫异动果然没错,只是这些人无法说动太子,干脆自己亲自上了!

戴至德乍听之下从容,却又分明有几分紧绷的声音也随即传入了他的耳中:“臣以为,取士之道若要图变务必谨慎。前朝将选官之法从察举制、九品中正制改为科举制,执行两代即亡,到我大唐统一天下后将其复起,又做出了少许调整。细细算来,从提出到今日也不满九十年,中间还有乱世中断,该当继续图稳,而非在今日灾情未平之时贸然破坏常例。”

“破坏常例?戴尚书这句话说得有些可笑了吧。”武媚娘打断了戴至德的话,“大唐律法在推行的数十年中尚且有数次变迁,以便符合民生需求。哪怕是一个罪案不能用刑律裁定,都有可能导致律令的修正,若是只图稳定而不思进取,大唐还要大理寺何用!”

“律法如此,选官手段同样如此。开皇年间隋文帝有此等魄力废除运行三百多年的九品中正制,改行科举,今日的陛下前有开疆拓土至于封禅之功,为何不能查漏补缺,在科举之中多加一条糊名的规则。”

同为东宫属官的张文瓘本想策应戴至德的谏言,却被天后的这一番话阻止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天后在说到“要大理寺何用”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个大理寺卿的方向,迫使他将本欲说出口的话都先吞咽了回去。

可当他再小心抬眸朝着上方打量的时候,又觉天后的目光分明始终落在戴至德的身上。

戴至德也仍旧固执地顶撞道:“话是这样说不错,可律法变更的是细枝末节而非框架,科举也当如此。糊名一出,选士标准大变,又值天皇以制举选官,填补各州空缺,难保不会造成人心惶惶。就算当真想要推行此举,也该先以地方州考作为试点,怎能如今日这般直接大改规章!”

“是人心惶惶,还是你心惶惶啊?”许敬宗慢条斯理地出列,朝着戴至德看来,“不过我还是该当夸你一句的,令尊在太宗朝提出恢复肉刑,以断趾取代

死罪,总算还是你办事稳重一点。”

戴至德眼皮一跳。许敬宗的这句话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一句夸奖。

他的下一句话也已接踵而来:“但稳重归稳重,戴尚书真是有点对不住你那个表字啊。”

戴至德的表字是什么?正是“行之”二字。

许敬宗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戴至德不太好看的神情,按捺住了入秋后愈发加剧的胸腔作痛,抬高了音调,“行之行之,正该当先试试后作评价。你起家东宫千牛,而非科举致仕,又没有真正参与过此事,有何资格从中置喙。”

“何况,非要说的话,你连自己的本职要务都没能做好,谁给你的脸在这里评说科举之变。若非你户部难以完成资材调度,何需先设度支巡官,增设转运使,以配合九河使的工作,又何须天后另择人手前往河东道、关内道转运军粮。”

戴至德简直要被许敬宗这接连的人身攻击给气死,怒道:“一事起一事毕。你若要弹劾我户部办事不力,大可单独提起表奏,而不是用这些事情来证明我不能对科举糊名发表我的想法。”

大唐官场的言论向来自由,戴至德的这句申诉其实说得一点没错。

可他这话一出,却不见许敬宗的脸上有算盘落空的郁闷,反而只见他的唇角闪过了一缕捉摸不定的笑意。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我说戴尚书急于反驳天后创举,是自己心中惶惶,可不是在胡言乱语。敢请戴尚书告知于我,令郎是如何官至水部员外郎的?”

许敬宗站在堂上仍拄着拐杖,横看竖看都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被他说出的话却仍是掷地有声:“方今朝堂之上官员冗杂、办事拖沓,不过是因为有些人自有办法,让子孙凭借着长辈之名,通过科举与铨选罢了。”

“我许敬宗敢说,自己年岁大了便致仕告老,儿子有错就将其发派边陲,子女均是凭借真本事出仕,你戴至德敢不敢说出这句话?”

许敬宗步步紧逼:“若不敢的话,我看这科举糊名当真是势在必行,也没你这个户部尚书在此地提出反驳的机会。”

这话说得简直一点没留余地,偏偏,对上戴至德,许敬宗他还真是立于不败之地。

要说戴至德的儿子戴良绍真是个庸才那也未必,但比起他官至宰相的祖父和父亲,就真的相差太远了。

他的升迁里,或多或少有些人情账要算。

戴至德也怕,许敬宗这等因为致仕便百无禁忌的人,能在他提出否认的下一刻就说,那干脆让他的儿子去和许敬宗的孙子比比本事,以验证他话中真伪。

许敬宗的长孙许彦伯乃是太子舍人,此次并未参与到和他们一道发起的请命之中,但平日里表现出的文采辞赋本事,尤在许敬宗之上,或许在政治手腕上差了点,但在这等考校中的能力,却远胜过戴良绍。

若不想丢脸到御前来,对戴至德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闭嘴。

但即便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戴至德也觉自己实在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

退下去。

好在有人在此时出来打了个圆场:“何必上来就将气氛弄得这么僵呢?许相严于律己,戴相也是牵挂国事而已。”

萧德昭朝着两人各自行了个礼,这才继续说道:“要我看来,戴相之言也不无道理。科举取士本就年头尚浅,贸然推行糊名之举,或许会让原本能遵照常例选出的人才不能脱颖而出,孰优孰劣还是试点考量为好。”

李清月的目光中闪过了一缕冷意。

这两个家伙说得好听,实际上若是真如他们所说举按照州郡试点来判断优劣,最后的结果要么被拖延上数年,要么就是给了他们在地方上动手脚的机会,能从地方走向中央才怪了。

她当即开口:“萧侍郎说到试点倒是提醒我了。”

安定公主这一开口,萧德昭的后背顿时一僵。

这等近乎于条件反射的动作,并未逃过太子李弘的眼睛,也让他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安定早年间给这些朝臣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但就算如此,他的这些臣子也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真是好生丢脸。

所幸萧德昭自忖自己可算是有了一位太子一位皇子作为靠山,也有如此之多同仇敌忾的盟友,根本不必对安定公主如此发憷,又旋即镇定下了面色:“不知大将军有何指教?”

“也没什么。”李清月挑眉,语气从容地说道,“只是我早就想建议了,有些部门的官员明明该当不从寻常的科举和铨选之中来,也该当再多看重一点某些履历,怎么能跟其他各部统一遴选标准。就比如说——萧侍郎所在的兵部,就该当再多一点战场历练的评判,而非铨选考核,你说是不是?”

“既然萧侍郎都觉得该当试点推行,不知道我若明日上奏的话,你们兵部能不能多配合一下,正好年末考察也快到了,你们……”

她饱含深意的目光朝着在场的兵部官员一个个看去,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人拉去边地战场,让萧德昭只觉一阵卡壳的难受。

“六部之中,我自认自己也就对兵部最有发言权,相比这个试点我也有些做出指导的本事。正好近来没有需要大规模发作的战事,将尚书省与督战相关的部门清点一番,也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至于这到底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对太子同时坐拥户部与兵部臣子却要向她伸手的公报私仇,那就不好说了是吧?

萧德昭瞠目:“……”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试点试点,比起让科举从地方上试点,好像还真是让安定公主在兵部试点,更符合天后的诉求。

他紧绷着面色,只觉自己被安定公主的神来一笔完全打乱了节奏,不知道该当从何说起。

眼见这样进退不得的一幕,李弘终于忍不住出声解围:“安定,你这话越权了。”

但他不曾看到,也就是在他出声的同一时间,李治捏紧了扶手。

若非李治此刻目光放眼于朝堂,而非集中在李弘的身上,只怕这位跳

出来的太子当即就要感受一下到底何为天皇的注视。

又若非李治的养气功夫倒还不错,他也知道今日他该先做个看客,而不是发声在前,他只怕当即就能变了脸色,让所有人都看个明白。

可李治显然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在听到太子维护萧德昭的话出口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他先前还同天后信誓旦旦地说,太子应该对今日局势有数,现在就被他的表现当场打了脸。

弘儿糊涂啊!这哪里是他该当表现主君威仪的时候,更不是他该当用“越权”这样的理由驳斥安定的时候!

偏偏对于李弘来说,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数位臣属都朝着他投来了求救的目光,意识到正是自己合该出场发言的时候。

许敬宗能掀戴至德的老底,安定能针对兵部说话,这两人却无法对他这位太子做出类似的限制。

也难怪他的那些东宫属官都觉得只有他能完成破局。

但被兄长出言驳斥,好像一点也没让安定公主有所收敛。“越权?”

她冷笑了一声:“皇兄这话说得好生可笑。与其说我是要插手到尚书省兵部头上,还不如说,是萧侍郎之前的那番话着实不着边际。”

“他说什么贸然推行糊名之举,或许会让原本能遵照常例选出的人才不能脱颖而出,导致耽误一年的时间,可为何不敢说,此前不曾有糊名的时候,曾经有考生远途跋涉四千里,备考十年,跋涉两月,却在提交答卷之后因为姓名避讳而未能入选,耽误的何止一年!”

“何况,科举不过是入选释褐官的第一步而已,以历年升官铨选的人数看,其中占据最大数量的,是我大唐境内想要更进一步的三十五万地方胥吏,意图以杂色入流,根本不是每年都不满百人的科举及第之人。”

“现在这一项改变不过动在了科举上,就让他们一个个出言反对,还言之无物,怎么不敢告知于天皇天后,他们到底在惧怕什么!”

怕他们有着高贵的门庭,一流的师资,却还比不过那些普通人吗?

李弘目光一沉。

安定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若是冲着萧德昭、戴至德等人而去,在李弘这里可能还没感受得如此明显。

但在这一刻,那双凛冽如刀的眼睛直冲他而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让他想到了彼时安定在凯旋后问出的那句话——

“你在怕什么?”

你们在怕什么!

这可能要比任何一句激将法都要对李弘管用得多。

他当即回道:“但如此一来,考察士人的标准就只此一场考核了,若因此错过贤才又该如何?以礼部贡院廊下作答,决断一人命数,未免过于轻率了。”

李清月:“所以皇兄是觉得,绝不能遮掩姓名,必须将考生的名字籍贯都暴露在阅卷官员的面前?”

李弘斩钉截铁地和他那些东宫官员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是!”

“……”这个字一出,李治真是杀人

的心都有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之所以是由戴至德等人先发起反驳★()★[()]『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不是什么出自京兆杜氏、韦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的人,根本就是因为他们早已确定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太子将会为他们兜底。

不,不只是兜底那么简单。

李治就算看不清李弘的神情,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

他一点都没有被人利用为人作刀的自觉,反而觉得自己真在畅抒己见,做这些朝臣之中的领头羊!

反而是安定的字字句句间,都和这糊名制发起的初衷无比吻合,也自有一番对上那些世家大姓的底气。

这才是李唐皇室之人该当拿出来的表现。

哪怕天后在此时悄然握住他的手,都没能阻止这位天皇陛下此刻继续上涌的怒火。

因为安定暂时的沉默,仿佛是让李弘觉得自己找到了乘胜追击的机会,继续说道:“不仅不该糊名,还该让这些考生再提交一份往日的作品,以便综合评判,这才能让朝廷选出最为合用的人才。”

刘仁轨当即不给面子地打岔:“那就恕老臣要问太子两句话了。”

这位当朝右相显然并不仅仅是安定公主的老师,也是个在行事上足够铁面无私的重臣。他何止是在此前的徐州巡查中拿出了惊人的表现,而且上到先帝、中到当今天皇,再到诸位朝臣,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更何况是眼前的太子。

“寻常学子,到底要如何将往日文集送到考官面前?一场制举贡举参与者数千,在必要的时候还会从关中挪出放在洛阳举办,考官何来时间将其一个个看过去,又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除非让李敬玄什么事都别做了,只负责审阅行卷好了。”

李敬玄:“……?”

虽然他也不支持糊名,但他今天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能天降一口大锅落在他身上的?

他这过目不忘的能力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但刘仁轨显然没有跟他在此时吵架的意思,已继续朝着太子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还有,太子觉得这是让士人将命运决断于一场糊名之中,实在不公,那么我倒是想问问太子,救灾抢险之事、边地军政之务,难道也有给人去交第二次答卷的机会吗?”

显然没有!

真正的大事根本不会给人以犹豫或者纠错的机会。

若是连参与科举都要心态失衡,不能做到稳定发挥,那还谈什么做官济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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