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92】(1 / 2)
【92】/晋江文学城首发
糊涂事……
这叫糊涂事么。
或许在旁人眼中,的确太糊涂,连沈玉娇自己都觉得,离经叛道,匪夷所思。
可那天夜里,谢无陵倒在她怀中脸色惨白,气息奄奄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在心间蔓延。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强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她的心脏,指节收紧,越来越用力,将里头的血液一点点都挤空,她浑身不可抑止地发抖,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那一刻,脑中再想不起什么沈氏、裴氏、孩子,唯剩一个最清晰、最迫切的念头——
他不能死。
只要他能活下来,怎样都行。
包括与裴瑕和离,与他在一起。
而他的确活过来了,听到她的承诺,他是那样欢喜。
眉眼间的那份赤诚明亮,似熠熠朗星,如耀耀春日,叫她再不忍辜负。
“舅母,我的确糊涂了。”
沈玉娇坐在榻边,瓷白脸庞是一片视死如归般的平静,嗓音微哑:“我知道守真阿兄样样出众,又对我们沈家恩重如山,无疑是位再好不过的夫婿。若是没有谢无陵,我定能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地过一辈子,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伉俪。但,我遇上了谢无陵……”
那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场变数,也是她第一次知晓,在这世间还有那样盛大的、热烈的、肆意灿烂的感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哪怕不用嘴说,也会从眼里冒出来。
他对她的爱意从不遮遮掩掩,就如最热烈的太阳,只要她出现,便大大方方、毫无保留地照耀她。
她不用去猜他对她是何感情、有何想法,不用费尽心思讨好他,也不用担心言行举止是否会不矜持、不端庄、有违礼数。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太阳下,太阳便会照耀她。
她不是不知,选择与谢无陵在一起会遇到许多困难,甚至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就像飞蛾扑火。
可正如追求光与热,是飞蛾的天性。
对爱的追求与渴望,也是人的天性。
“舅母或许不知,若非谢无陵,去岁我或许已死在逃亡途中……”
大抵是这大半年在两个男人之间纠结徘徊得心累,又或是这些事压在心头太久,如今既已揭开一角,她亦不想再一个人闷着。
她将与谢无陵的相遇相识,原原本本与程氏说了。
当听到外甥女竟是在拜堂时被裴守真寻到,程氏惊愕地掩住了唇:“你…你如何这般胆大!”
“大胆么?”沈玉娇眼波微动:“可那已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
她要活着。
带着平安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活着。
一个被婆家毒害、被宣告死亡、举目无亲的罪臣之女,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不过是想活着,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活得更好一些。
直到今日,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更从未想过为保全“贞洁”一死了之。
那种蠢事,她绝不做。
“在金陵时,我求过守真阿兄,就当我死了,让我留下。可那时腹中怀了棣哥儿L,他不允。”
且那时,她对谢无陵的情意并不算深。
想到远在岭南的亲人与腹中孩儿L,权衡利弊,她还是选择随裴瑕回来。
她是想好好与裴瑕过日子的,当日金陵一别的那个吻,也是存了永别的意思。
但她没想到,谢无陵竟那样偏执。
为了她,去宁州投军,又千里迢迢追到长安。
他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逗她欢心,又一次次救她于危难之中,舍生忘死。
“我知道不该动心,但还是动了。”
沈玉娇闭了闭眼,好半晌才压下心底那阵滂湃的复杂情绪,继续道:“是我对不住守真阿兄.......但那夜在渭南,我已答应谢无陵,不会再负他......舅母,等此间事了,我会与守真阿兄提和离,从此男婚女嫁,一别两宽。”
“什么?!”
程氏惊叫出来,向来温声细语的好涵养此刻也失了态,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小娘子:“你疯了?和离这种事也能胡说,你真是疯了罢。”
沈玉娇眸光闪动两下,而后沉下一口气,道:“我没疯,我思虑过了。谢无陵他背井离乡、舍身入死、建功立业,所作所为,所念所求,唯我一人。但守真阿兄……”
蝶翼般纤浓的眼睫垂了垂,她低低道:“守真阿兄他不一样。他有家世、有地位、有亲人、有宗族,且以他的身份,便是续娶,也能寻到一位贤淑温柔的高门妻。虽说我与他自幼订下婚约,但在婚嫁之前,我们从未见过面,也谈不上多少情意。至于婚后……”
她对他动了心,他却只是君子重诺,对她尽责。
她不怪他,是她没那个本事进他的心。
“舅母,于裴守真而言,他要娶的是沈氏女。那个女子,是沈玉娇也好,是沈玉柔、沈玉珠、沈甲乙丙丁皆可。”
“而谢无陵想娶之人,不是沈氏,只是沈玉娇。”
也只有与谢无陵在一起时,她方知晓,沈玉娇可以只做沈玉娇。
他不问她的家世,不问她的来历,甚至连她不够“贞洁”,带着两个孩子,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她。
“舅母,我……”
“你别唤我舅母。”
程氏一张脸绷得铁青,眉头紧蹙,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我李家哪有你这样糊涂的外甥女!放着裴氏宗妇的体面不要,放着前途无量的夫君与年幼乖巧的孩儿L不要,竟被一个出身卑贱的混混迷了心智,要与郎婿和离?玉娘啊玉娘,你还说你没疯,我看你分明就是疯的不轻,病的不轻!”
“你别嫌我话重不中听,虽我只是舅母,非你生母,但若是你母亲在这,听到你说这些荒谬之言,她定也要斥你离经叛道
、不知所谓!”
“舅母,你说的我都知道,我.......”
“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你就不会说出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爱之深责之切,程氏没女儿L,一直将沈玉娇当做女儿L般疼爱。如今听到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作死,真是气得心口都疼。
“这些年你所学的四书五经、礼仪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而今竟为一己私欲,为那所谓的男女之爱,要违逆纲常,抛夫弃子,行那等悖乱荒唐之事!你也是读过《礼记》的,书中道理说的明明白白,‘人之好恶无节,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
“玉娘,倘若人人都像你这般,为一己私欲,而不顾规矩礼法,那这世道会变成何样?届时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子不子,须知礼乐崩坏,乃是乱象根本!”
“行,那些大义道理你听不进,我们先不说,就说近的,你可曾想过,若你和守真和离,待你父母兄嫂归来,知晓他们深受裴氏恩惠才得以回京,可养出来的女儿L却是个忘恩负义,枉顾廉耻的白眼狼,你叫他们该以何颜面在守真跟前自处?还有棣哥儿L,你叫他长大后,如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三心二意、不忠不贞的女子?还有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届时你声名尽毁,连带着你沈氏一族颜面扫地,那后果你可曾想过?”
见外甥女逐渐灰败的脸色,程氏心头虽有些不忍,却知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此刻不将道理与她说明,真叫她做出傻事,那才真是吃不完的苦头!
“玉娘,我的好孩儿L,你若相信舅母是为你好,那你就听舅母一句劝。”
程氏拉住沈玉娇的手,慈爱眸光隐隐含泪:“人活一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尤其我们身为女子,不得已处更多。我也明白你所思所想,那位谢郎君对你恩重如山,又对你一片赤诚,你生出情愫,也情有可原。倘若你此刻还是待字闺中,你想与他在一起,哪怕是低嫁,那嫁便嫁了。可你现下是有夫之妇,你与他便是有缘无分,若继续纠缠,孽缘生孽果,日后有吃不尽的苦头。”
“人这一辈子很长,男女之爱,乍见之欢,天长地久,其实都那么一回事。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守真那样好,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郎君,你如何就不知珍惜?”
程氏拧眉叹道:“这要是你长兄或是次兄,贸然跑回来与我说,他们在外瞧中个外室,为了那外室要休妻,那我与你舅父定然大棒子打断他们的腿,便是与他们断绝关系,也绝不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李家。想你青阳沈氏,世代清流,书香门第,你祖父沈文正公,刚正不阿,名留青史……玉娘,你可是你祖父最疼爱的小孙女啊。倘若他泉下有知,最乖巧的小孙女做出此等辱没门楣之事,怕是魂灵都不得安息……”
接下来,程氏又谆谆劝道许久,甚至连姨母家二表妹的婚事、小侄女阿瑜的未来都提了一嘴。
毕竟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不得她个人任性。
沈玉娇只觉肩头压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那无形的山沉甸甸压沉她纤薄的肩,压垮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责任那样重,重到她想要躲回“贤良淑德”的壳子里,做个假人。
除非她能豁出去,随谢无陵学梁祝化蝶,一起殉情,也算相守。
不然只要她活着,舅母举例的种种,皆会成为伴随她一生的困扰与罪孽。
程氏说得嘴皮子都干了,见外甥女仍是静坐着,双眼空洞,神情麻木,不言不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最后她也累了,松开她的手,语气沉肃道:“这世上有千百种报恩的法子,却不是将你自己搭进去!到底是为私欲选一个男人,还是为责任选整个家,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沈玉娇没出声,直到程氏起身,她才从榻边站起。
程氏抬手:“不必送。”
沈玉娇神色微黯,屈膝行礼:“舅母慢走。”
程氏满脸复杂地又看她一眼,终是化作一声浓重叹息,转身往外。
未曾想一推开门,却见深秋明净,一袭月白色长袍的裴瑕,站在廊下,负手而立。
程氏面色霎时大变,僵在门边。
裴瑕听到开门声,缓缓转过身。
仿若没看到程氏青白的脸色般,他抬手,朝她挹礼:“问舅母安。”
程氏心口狂跳,回头看了看屋内,又压下心头惴惴,故作镇定挤出一抹笑:“守真是何时来的?这会儿L还不到午时,你怎么就回来了?”
院外奴婢也不通报一声,他会不会听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种可能,程氏后悔不迭,早知就不该将婢女都屏退,哪怕叫乔嬷嬷在外守着都好。
可这大白天的,谁也不知裴瑕会来后院。
“刚来不久。”
裴瑕道:“见舅母与玉娘有事商谈,便未打扰。”
“这样啊。”程氏讪笑,心道有时太守礼,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也没聊什么正经事,就是闲磕牙,唠家常。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先回府了。”
“快到午时,舅母留下用顿午膳,再走也不迟。”
“不了,我想起府中还有些庶务亟待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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