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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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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地抬眸,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博物架前,从中取出一卷轴。

“哐——”他拔出腰下剑。

不点烛不开灯,他在幽暗中淋着飞入窗的夜雨。郎君衣袂飞扬,由着宝剑寒光刺亮双眸,再借着这剑光,朝卷轴中字句望去——

《与子断绝书》。

这封书是江鹭离开建康前、跪地三日求来的父子恩义断绝书。写下这封书信,签字画押,他将削爵封字,不再是南康世子,和南康王府再无瓜葛。

这封书信照着江鹭的眉眼,江鹭闭目,想到他父亲雷石一般震耳欲聋的质问:“你要为了凉城,不做世子不认南康王府,孤注一掷自我放逐,付出一切吗?”

他母亲哭泣:“夜白,不值得。夜白,认错吧,不要让你爹失望。”

他姐姐不能理解:“我未婚夫死了,我尚没有要死要活,你为何要死要活?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事奔波,为了别人的事离开我们?”

此夜此雨,此剑此光,此卷此字,映着江鹭的眉眼。

他心碎欲泣,心如死灰,却又心如冰石,不可动摇。

他将段枫救出来,他不会再送段枫去死。他们没有待过凉城,他们没有见过那些血那些火,那些百姓那些将士。他们没有见过,但江鹭已不能忘掉。

无论旁人如何想,

无论旁人如何说,无论亲人如何怨他如何不能理解他——

江鹭要为凉城讨得公道,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而在这方寒夜,在江鹭朝卷宗上按下手印间,他看到有响箭飞上高空。

明亮的响箭刺破雨夜,如光如电,势不可挡无坚不摧,映他心房。

--

这场雨,下得真够久。

晌午过后,姜循读书间,嫌屋中光暗。她起身点烛,转身回到书桌前,微微一顿。

屋中多了一人。

半扇窗子噼啪作响,有一黑锦武袍的郎君戴着蓑笠,出现在她的闺房中。

窗外的电光与屋内的烛火共同摇曳,墙角淅淅沥沥落了一片水渍。那人掀开斗笠,赫然面白眉清,鼻挺唇红,眼中神色却清泠泠的,如山巅千年不化的雪水一般。

姜循尚有闲暇,侧过半边脸,欣赏这位郎君的宽肩窄腰、长腿修身。

毕竟待她半年后死了,黄泉之下未必还能见到这样好看的郎君。

他的眸子掠过来。

这是私情被暮逊看破、驿站携手逼问贺明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姜循弯起眸子,悠然捧着书卷走回书桌边。她好整以暇地坐下,托腮凝望他,声音沙哑间如钩子般吊着人:“阿鹭来得好快呀。”

江鹭靠着墙,冷寂淡然:“连续三枚响箭,府外挂起灯笼。你如此唤我,我岂会不来?”

一对正是情深的男女久别重逢,不应该是二人此时各自冰冷的模样。

但偏二人各有所求各有心事,相处之间,不见情意,只见心机。

姜循眨眼,漫然笑:“我昔日和你嬉笑,说我二人缺少诉情的法子。我私心想着,我挂起灯笼,便是对你的爱慕之情。挂几只灯笼,便是多想念你几分。看来我虽然没有说出口,阿鹭却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的心意了?”

江鹭垂下的眼波朝上撩开。

他冰水般的眼波微有怔意,从自己的一腔刻骨恨意中分出几抹柔情,恍惚着看她:“你思念我?”

姜循失笑摇头:“不是。”

江鹭眼波如电。

她浑然无畏,专注凝视他,语气几分温和:“阿鹭,我有事和你相商。”

江鹭停顿半天。

他捕捉到其间的不寻常,而他自己的心事,又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扰得他心烦意乱。江鹭半晌淡声:“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姜循毫不谦虚:“我的事十分重要,我先说。”

江鹭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姜循开口便是:“阿鹭,你知我知,我和太子彼此厌恶,又在大局之下,无法撕破脸面,还得携手同行。”

江鹭的眼睛,倏地抬起来。

他霜雪一般的眼睛,在烛火下沾了泓雪一般的弧光。那弧光轻轻一晃,顺着浓长的眼睫,扎进他眼睛里,又顺着骨血,一路摧枯拉朽,深入他心头。

--

雨丝沾睫

屋中光暗,烛火竟让他面容变得模糊。他站在晦暗墙角,姜循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色。

她只大约听到那靠墙而立的郎君,似乎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笑意无情而锋锐,沾着血连着骨,让他漫不经心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

凉风和雨水潮意一同灌入。

姜循皮肤被激起一重战栗,而她仍坐在书桌后,托腮噙笑,邀请着他:

“官家开了讲筵,宗室子弟入学。别管那些孩子才多大,但这个讯号,表明官家对太子不满,有废除储君的心思。暮逊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十分焦躁。

“我的处境和他的处境大差不差。如果他不是太子了,我又找谁获得大权呢?我思来想去,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欲提前婚约,不守我娘那一年孝期,和暮逊在半年间快速完婚。暮逊同样需要大婚,需要子嗣,证明他皇位继承者的权威。我和暮逊一拍即合,他不过问我的事,我不过问他的事,我二人先完成这大婚,才是当务之急。

“可官家现在必然不急着让暮逊完婚。我便打算弄出一个孩子来,传入官家的耳中。我若有了子嗣,官家便会提前让我和暮逊完婚。

“一旦我成为真正的太子妃,暮逊便没用了。”

姜循施施然站起,朝江鹭走去。

昏光中,她袅娜间如烟生雾,带着笑藏着锋,从明光步入暗处,一步步走向江鹭。

她掀起的眼波,与他低垂的眼波对上。

姜循手指轻轻擦过他手臂,与他擦肩,旋身而笑望他:“我邀你入局——待我大婚,待我坐稳太子妃,你可愿和我携手,共同诛杀我夫君呢?”

她冰凉含笑的眼睛,与他对视。

江鹭站在角落里,冷漠而轻柔道:“那么,你从哪里搞来一个孩子,还让皇帝相信?”

姜循笑意加深。

她浅笑道:“我这不是打算去找暮逊吗?”

她的手腕被他拽住,她被扯到他身前,她仰头看着他,又轻轻笑:“还有……我不是可以找你,借腹生子吗?”

姜循畅意道:“你与我欢好时,再不用避子了,要给我一个孩子……你开不开心?”

她伏在他耳边,身上潮湿宛如刚从黏腻沼洼中爬出来的水鬼,诱着他:“阿鹭,我邀请你一同杀我未婚夫。

“到时候,我做大权独揽的皇后,你做那摄政王。好不好?”

烛火照着二人。

这几日的遭遇,宛如噩梦和沉渊轮回交替。江鹭独自在沉渊之底呼吸艰难,遍体鲜血淋淋求生艰难,偏还有一人跳下沉渊,到他身边。

他在沉渊下接住她,竟不知此时此刻,是他在扯着她下沉,还是她想拽他下沉。

窗口的风雨袭来,黏滑无比。墙根角落中,呼吸缠绵又交错开,江鹭俯身,黑郁郁的影子罩住姜循。

丝丝缕缕的气息拂来,姜循闻到清雅兰香,深深吸了口气。

漆黑昏暗的室内,姜循落到江鹭怀中,才发现他周身沾水。此时,他的潮湿与阴凉像藤蔓一样缠住二人,绞住姜循。姜循雪白的脸上被他抚压出一片胭脂红意,她安然享受。

他面孔沾水后越发白,像出鞘的雪刃,周身有种置于暗室的锋芒凌厉之气。

他身上的锋芒刺着她,姜循大胆地与他对视。二人凝视对方,兴奋和战栗在骨血间流窜,焚烧他们。

二人距离缩短,终是他将她抵在墙角,谁也错不开身。江鹭眉眼低垂如妖魅,喑哑声音被风雨遮掩吞没,只有她听得到:“你疯了。”

姜循柔声:“你没疯?不能吧?”

她扑入他怀抱,抱住他。她既笑又叹,眼中却是一往无前的锋寒神色:“来陪我一起疯。

“否则——忘了我,回去你的南康王府,做你的世子娶你的世子妃,别和我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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