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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考老师对他们说:“想要画写生啊?这一间考场里人数太多,我们弄一个石膏头来,前排的看得到后排同学根本就看不清楚嘛,光线角度都不一样,一定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画出来我们老师怎么判成绩?……真人写生?咱们都没处找那么多合适的活人给你们当模特!”

孟小北左手戴那种露手指的毛线手套,保暖。上衣前胸口袋内,并排插了2H、HB、2B、4B四支软硬深浅不同的铅笔。

他也没有思考超过五秒钟,迅速下笔,构图。某个人半侧身,坐在桌前,一条手臂随意潇洒地搭在椅背上,双眼目光沉静如水,望向窗外,这幅影像不断清晰地在他脑内闪回。

窗外阳光打在这人脸上,镶了一层动人的金色,明暗阴影立现,指间还夹一颗烟蒂。

那时一对野鸳鸯在西安相聚,幽会。老刘家的羊肉泡馍馆子,店内方桌木凳平实古朴,四周人气喧嚣,羊汤香气浓郁斥鼻。少棠那时垂着眼耐心地给他掰馍,掰出一碗均匀的“蜂蜜头”馍馍粒。少棠然后吁一口气,唇边小黑痣颤动,轻松向后一靠,点上一支烟,眼望窗外流动的光影……

教室内充斥着压抑的呼吸声,衣服摩擦的异响,笔尖与纸张打磨出的声音。

孟小北偶然一抬头,周围一圈人画得什么,他都看得到。大辫子女生画的一定是自己老爸,孟小北因为职业习惯观察人很准,眼毒,一眼就看出那画上,中年男子五官轮廓与那女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个姑娘平时在家,肯定经常用自己亲爹当写生模特,眉目特征清晰。

人在这种最紧张急迫纠结的时候,潜意识里会想要溯求身边最亲近、可以信赖依靠的人。右手边哥们儿画的是学校导师,身后哥们儿画的宿舍室友。而孟小北画的是他枕边人,最熟悉的深刻在灵魂里的形象。

三小时拉锯战,对体力精力都是考验折磨,很多人甚至坚持不下三小时。

考场的形势,从第一小时结束那时起,为清晰的分界点,此后考生就逐渐分出层次档次,已经有人坚持不住,笔下开始走形,现场“露怯”。这考场上有一部分考生,属于大拨的高三“艺考突击队”,平时文化课成绩不足,听说今年可能本科录取率要创新低,于是从高二暑假高三第一学期开始临时改学美术,想要另辟蹊径,“曲线救国”。

坐前排有些人握笔姿势僵了,手腕悬空坚持不过一小时,拇指压不住铅笔,手势就乱了,像在握钢笔。一笔下去,画中人下巴上戳出一道硬杠,儒雅的帅哥一笔速变“刀疤男”!基本功不行的人,腕力、用笔都顾不上,更别提线条深浅、衣褶走向和阴影浓淡。

孟小北过分专注时,手心会出汗,口里干渴,喝水,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裤子大腿处蹭汗。

他中途出去解个手,回来竟然累得都饿了!

长期颈椎劳累,全神贯注作画,身体和精神上瞬间陷入疲劳和麻木。

他打开包,开始吃少棠给他带的面包夹酱肉,是中不中洋不洋的自制肉夹馍。这时后悔早饭吃少了,应该多吃一碗少棠做的面片汤。

他右边那哥们儿,画着画着“啊”得一声,然后焦躁地抱头,念念有词,像是要撕掉画纸重画。这人开场时太着急,全身像的构图比例都没掌握好,题目规定的那只手、手、手他没有地方画了!!这哥们儿都快要哭了。

教室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偶尔有人窸窣低语。孟小北闭着嘴巴嚼面包尽量不发出声音,斜眼默默地瞟旁边那倒霉男孩围着画架沮丧地转,这事可帮不上忙。

前面的大辫子女生画得飞快,然而上色太深,把她老爸一只眼睛几乎画成个黑疙瘩,画面现出“阴阳眼”。素描切忌上手就涂太黑,画上容易,涂掉可就难了,傻眼了。

孟小北身后那哥们儿,用笔太使劲,劲儿大了,戳到画板边缘,噗的一声,笔尖直接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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