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酱盖粟饭 三更合一,35w、36w……(1 / 2)
其实朱襄接受了哪一位的神灵馈赠并不重要。那些传说中接受了神灵教导,化身贤臣来辅佐明君的人,也并未说过自己的师承——说了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们没说谎。
只要朱襄为秦国所用,秦国就乐得为他宣传,用他的名声奠定秦国一统天下的合法合理性;如果他不能为秦国所用,就是需要被斩杀的妖孽。
战国时代尊崇信仰许多鬼神,但各国国君也经常做伐山破庙的事。
范雎询问子楚,只是因为好奇。他知道自家君上一定也很好奇。谁不会好奇神灵呢?
长平。
朱襄得到了秦王的准许后,建造了有鼓风机的手工作坊,用收缴的赵兵武器锻造农具。
商朝和西周时代的青铜铸造技术,为冶铁技术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从“块炼法”起步,早在春秋晚期,我国就已经发明了铸铁冶炼法。战国时,铸铁冶炼技术已经十分成熟。西方直到十四世纪才使用了水力鼓风机,运用了铸铁冶炼法。
春秋末期的楚墓中出土了铁锄头。铁器都能用作农具了,可见冶铁在春秋末期就已经发展到了民用的阶段。如今的兵卒们的武器自然也都是铁器,墨家锻造铁器的技术也十分熟练,不需要朱襄在一旁指手画脚。
不过国君和一些贵族出身的将领仍旧使用青铜剑。
青铜经过了许多年的时间门,被氧化了之后才是青色,它被铸造出来的时候金光闪闪,比黄金还要耀眼。所以青铜剑不仅是武器,也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青铜虽然柔韧度稍差,出品率也不如铁器,但很坚硬。战国时的武器沿用了青铜时代的模样,基本都是宽剑。在剑的形态下,铁器比青铜器优势不大。所以将领在战场上使用青铜剑,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
秦王同意将赵国兵卒的武器熔炼成农具时,将伯夫砍断赵括的铁刀没收了。
他一把年纪了,天天摸着那一把模样十分质朴的铁刀,东挥挥,西舞舞,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朱襄猜测,秦王年轻时候估计还是比较能打的。
相和带着墨家弟子迅速铸造了一批铁锄头和铁犁头。
许明带来的人在农具制造方面不输墨家。他们砍伐木头做成农具木制的部分,与铁锄头和铁犁头组合,把朱襄曾经告诉过他们的宽面锄头和曲辕犁都做了出来。
虽然没有耕牛,但赵军还剩下不少马匹。有些受伤的瘸腿马不能再打仗,正好用来耕种。
或许马也能感受到自己没有打仗价值之后,要活下去就只能当“耕马”。以前它们脾气很差,遇到非主人的兵卒,还会去咬别人的衣服。现在它们都老老实实,耕田的步伐十分稳重。
当第一批铁制农具打造出来时,朱襄带来的土豆已经育完种,可以播种了。
他们将地里的土块挖起,堆成高高的田埂。一群赵国兵卒仍旧穿着他们破烂的、几个月没有换的衣服,拿着铁锄头在地里勤劳地翻地。
翻着翻着,他们就翻出了带着布片的人骨头。
这一片地在秦国到来之前,就是魏国、赵国、韩国争夺的战略要地。稍稍把土层挖深一些,就能挖到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人骨头。
赵兵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把骨头翻出了地面,继续翻地。
翻完地之后,他们将骨头敲碎,在地面上放了一层枯草,将枯草点燃。
枯草燃尽后,骨头也被烧脆了。他们又翻了一次地,将地面的灰烬和人骨头碎片埋入土中,正好肥地。
这一片荒野浸透了兵卒和流民的尸水,十分肥沃,但病菌也很多。先烧一遍再种地,可以减少部分不利于土豆生长的病菌真菌蔓延。
这是第一层消毒。
开始播种土豆的时候,种坑里被撒上生石灰。
朱襄在带着人漫山遍野挖煤的时候,也挖了不少石灰矿,烧制出许多生石灰。虽然没有弄出水泥,但生石灰还能用于种地,兼有“农药”和“肥料”的功能。
田地里撒多少生石灰很有讲究,少了没作用,多了会“烧”种子。虽然没有仪器分析土壤成分,但观察土壤和融化在水中的土壤的颜色,观察土壤上生长的植被,再尝一尝……朱襄就能大致掌握这些土壤的成分,判断出该撒多少生石灰。
朱襄不仅告诉耕田的赵兵需要撒多少生石灰,还将自己判断土壤的经验絮絮叨叨教给赵兵。
赵兵中还没死绝的将领很无奈。他们认为朱襄说的东西太深奥,愚昧无知的兵卒怎么可能听得懂?
还在装白起的幕僚的秦王也这么想。
几日之后,有年纪较大的赵兵自行判断出需要生石灰的数量,然后询问朱襄。朱襄认可了几次之后,将这些老兵卒派出,让他们分担了生石灰的播撒工作。
赵兵在这段时间门又死了几千人。
生病死的,伤势过重死的,现在还剩下十五万人左右。农时紧张,三个月的时限也很紧张。即使朱襄相信,秦王肯定会将时间门延期,等到土豆丰收那一天才会做决定,但种地也得抓紧时间门。朱襄一个人要指导十五万人,精力和时间门都不够。
分析土壤本来应该是一件很复杂的事。秦王见这么快就有人学会了朱襄的“绝活”,十分惊讶。
朱襄笑着解释道:“还有谁能比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更了解土地?他们本来就有判断土壤成分的经验,只是那些经验零零散散不成体系。我只是帮他们梳理了一遍,将他们的经验转化成了知识而已。这就像是原本就认识字的人开始研读文章一样,当然很迅速。”
秦王深深地看了朱襄一眼,表情莫名。
朱襄不在乎秦王在想什么,问秦王要不要派一些秦兵接受自己的指导。
“土豆产量很高,但我不建议你们在自有的农田上种土豆。我还带来了一些比较优良的冬小麦种子,现在正是种植冬小麦的时候。要不要试试我的种子?”朱襄不抱希望地询问。他以为秦人不会信任他。
秦王没有做决定,他让白起将这件事告知将会在这里屯田种地的秦兵,让他们自行决定。
白起回禀:“他们都想种朱襄带来的种子。因为朱襄带来的种子有限,他们还打了起来,被我用军令罚了。”
因范雎千里迢迢送来酒肉和酱料,秦王的饮食大大改善。
他放下浇了肉酱的小米饭,擦了擦胡子上的油:“他们这么信任朱襄?”
白起道:“能让赵兵为其杀将的人,他们显然已经完全听信了朱襄的名声。”
秦王咂巴了一下嘴,把嘴里的味道吞下,捋了捋胡须道:“你相信朱襄的名声吗?”
白起道:“我猜测,朱襄的能力,可能比他的名声更加可怕。”
秦王笑道:“为何要说可怕?”
白起淡然道:“用朱襄者,或许比我的兵锋,更能轻易战胜六国。末将请求君上不要让朱襄回邯郸。哪怕只是很小的可能,朱襄也绝不能死。”
秦王笑着摇摇头:“你只看到了他的能力,你也要看到他的品德。他敢为政儿与寡人争执,若将他拘往秦国,危及政儿和朱襄妻的性命,即使有子楚在,他也不会安心为寡人所用。”
说到这,秦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的笑容中,似乎夹杂了一些看热闹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如果政儿和朱襄妻遭遇危险,或许他得知子楚的身份后,会更加愤怒。”秦王笑道,“他都敢训斥寡人不疼爱曾孙了,说不准敢举着剑刺杀子楚。”
朱襄来到长平后,廉家家丁在廉颇等人的命令下,每日都监督朱襄练剑。
三位长辈为朱襄过于羸弱的实力操碎了心。
白起围观了一次朱襄的练剑课程,没看几眼,他转身就走,再也不看朱襄练剑。
白起身为主将,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朱襄练剑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焦躁,他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冲上去把朱襄的剑夺下来,然后狠狠敲打朱襄的脑袋。
如果不是廉家家丁告诉他,朱襄真的很努力很认真地在练剑,他还以为朱襄是用乱来在敷衍廉颇、蔺相如、荀况给他布置的功课。
“以朱襄的剑技,公子子楚站在朱襄面前,他也刺杀不了。”白起道,“君上已经决定让朱襄回邯郸?”
秦王笑着颔首:“是。”
白起在心里叹气,不再多说。
他能活到六十,早就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秦兵为了抢夺朱襄带来的冬小麦良种,差点打起来。赵兵得知此事之后,好好笑话了一场秦兵。
朱襄笑不出来。
随着天气逐渐变凉,赵兵生病和伤势加重的人又变多了。
他虽然带来了粮食,却没有足够的药物。
这个时代的人生病大多靠自己扛过去,他就算带来了药物,也救不了人。
朱襄想过如何救治伤员。
一些有疗效的草药,高浓度酒精,用石灰和高浓度酒精萃取的大蒜素……他脑子里确实有许多拯救伤员的知识,却没有一个能用。
他从哪找草药?又如何在粮食都不够的时候得到大量高浓度酒精?大蒜素的制备也需要酒精,而且大蒜还在西域,没传入中原呢!
寻求药物是完全不可能了。朱襄想从改变环境卫生上来减少生病率和伤员恶化率。
在这个时代,对伤势的处理多是使用烙铁,将伤口烫平,止血并烧掉伤口的病菌。但伤口里面的病菌无能为力,烙伤也可能产生恶化。
朱襄让伤员忍着痛用温开水洗干净伤口后再用烙铁治疗,将伤兵伤亡率降低了一些。
赵兵十分感动,对朱襄更加敬重。朱襄却仍旧很无力。
他本来还想让赵兵多洗澡,勤换衣服,喝烧开过的水。这样大部分病灶都能消灭到萌芽阶段。
但他只推动了让伤员洗干净伤口再治疗这一件事。
赵兵的衣服只有一两套,没可能勤换衣服;即使挖了煤炭,但煤炭供给生火做饭和冬季取暖都很紧张,哪可能有每天烧热水的分量;即使有,他们也没有时间门每天烧水洗澡。
秦国人不会做慈善,朱襄带来的大部分粮草都被收缴,赵兵每日吃的粮食仅能让他们不饿死。每日繁重的劳动后,他们就累得几乎动弹不得,倒头就睡,怎么可能还有时间门洗澡洗衣服?
连生存都是问题时,说什么注重个人卫生就是个笑话。
朱襄派人及时清理焚烧垃圾,注意水源地的清净,就已经做到了极限。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每日都要焚烧尸体。
赵兵对朱襄没有救下这些人心中不会有任何不满,他们甚至更狂热地尊敬仰慕朱襄。
只有朱襄一个人为每日尸体上燃起的火光默哀。
这时候,他只有去与秦王贫一贫嘴,偷看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武安君那震颤的眼神和抽搐的嘴角,才能让自己开心一下了。
或许是把武安君刺激过头了,白起终于忍不住,借着朱襄去农田巡逻时,找到朱襄单独聊天。
他们站在有高低差的小湖泊前聊天。护卫站在稍远的地方巡逻,他们只要稍稍压低声音,哗哗的水声就能遮掩住他们的话语声。
白起开门见山道:“你对秦王太过无无礼。虽然秦王现在纵容你,但这很危险。”
朱襄很惊讶白起居然会好心地告诫他。
他看出白起很擅长明哲保身,他以为白起会不多管闲事,沉默地看着自己作死呢。
白起以为朱襄的惊讶,是对自己所说的话的惊讶,他继续道:“各国国君求士的时候都许诺了很多好处。但他们想处死大臣的时候,任何功劳和任何许诺都没有用处。”
朱襄愣愣地看着白起。
他发现,白起不仅是劝他,也是在说白起自己。
“我知道。”朱襄道,“我知道这个世代,人命如草芥。在国君眼中,我们这样的庶民哪怕成了近臣,也想杀就杀,和奴隶没区别。”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湖面旋去。
小石头在湖面上跳跃了三次,落入了水中。
“赵惠文王在位时,曾经非常喜欢看击剑。养了三千余名剑客,每日击剑而死的人有百余人。庄子用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民之剑来劝说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听从了,然后那三千余名剑客都自杀了。”朱襄笑道,“呵,自杀。”
赵惠文王想要看人舞剑,这些剑客每日就死伤百余人供赵惠文王取乐;赵惠文王要当仁君明君了,这些剑客就都自杀了。
“世上没有人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他们都称赞赵惠文王。”朱襄道,“没有人在乎那三千余名剑客是否无辜,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命。”
白起也知道这件事。他当时听闻的时候,也没想赵惠文王,而是在想那自杀的三千余名剑客,很可惜。
白起不是多看重庶民。他一点都不看重别国的庶民。他只是认为这件事很傻。
能给赵王表演击剑的人,一定都是很出色的剑客。这些人编入军队为赵国征战不是对赵国更有利吗?
那时白起的阅历还不够。后来他才知道,在秦国之外,庶人很难在军中出人头地。
后来他又知道,庶人在秦国即使出人头地,地位和那些天生贵族也完全不一样。
朱襄道:“武安君,我看过许多史书。被国君猜忌的大臣,有姓有氏的大多能逃入他国,而出身低微的大臣只能自尽伏诛。”
白起平静道:“若是在秦国,即便是出身较高的大臣,君上若要他死,也只能死。”
朱襄道:“比如商君吗?”
白起点头。
朱襄问道:“我不是挑拨离间门。如果秦王要杀你,你也只能认罪伏诛?”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道:“我逃不出秦国。”
朱襄一屁股坐到湖边,道:“是啊,所以武安君在得知相国的恶意和秦王的偏心之后,只能默默忍受,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武安君看得通透。”
白起没有回答。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朱襄。朱襄与他一样,也看得很通透。
白起在得知范雎对他生出间门隙,秦王又过分偏袒范雎之后,心中很悲哀。但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打算做。
在秦国做官,他身家性命都系于秦王的好恶上。秦王要让他当武安君,他就是武安君;秦王要把他贬为庶民,他就只能当庶民;秦王若想让他死,他即使功劳再多,即使没有犯任何错误,都只能死。
他做了挣扎的事,反而会引起秦王厌恶。
这样安静地看着秦王做决定,继续沉稳又兢兢业业地为秦王做事,才是取得一线生机的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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