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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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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起身退让到一旁,余光看见皇帝到了太后座前,拱手长揖下去,“舟车劳顿,今儿又比昨天还热,儿子路上一直担心母后,唯恐母后受了暑气。”

太后的这口气,怄的时间奇长,似乎已经习惯了不给皇帝好脸子,漠然道:“有人扇扇子,有冰鉴供着,哪里就热死了。我早和你说过,这一路三百里地,就不要时时拘那些虚礼了。我好好的,用不着见天来问安,我安着呢。倒是皇帝,有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置,总往我这儿跑,多费工夫。还是好生颐养着身子吧,等到了敬陵,奉安入葬一大套的事儿,不知要忙到多早晚。这会儿不养着精神,后头没力气。”

这番话说得没什么棱角,但字里行间的疏离,比冰鉴还凉上几分。

皇帝嘴角微沉,太后多年的冷漠,他也早已习惯了。今天过来只是例行问安,只要不叫人诟病,就已经尽了做儿子的心了。

当然,他也知道魏如约在这里,后妃命妇们如常见过礼,都散了,只有她还留在太后跟前。当初金氏发昏打发她出宫前,她就已经动了进咸福宫的脑筋,这事儿没能成,她遗憾,太后遗憾,皇帝自己何尝不遗憾。

如果计划成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光景了。他虽要碍于太后,对咸福宫的宫人诸多礼遇,但时常见到亦不是难事。好在这场送殡,又提供了无限的转机,太后还记得她,留她在身边陪伴,断了的纠葛又重被续上了……他克制再三,是不是应该等她走了再来给太后请安,但她们促膝长谈,不知谈到什么时候。他实在是不得不前往,见到她,也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开解自己一番,终于心安理得。她呢,一直很安静,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柄玉雕的如意,空灵又深邃。

视线不由自主被牵引,但很快又收回来,皇帝心平气和对太后微笑,“儿子知道母后关心儿子,但这是儿子的一片心,哪能因劳顿就减免了。”

太后不耐烦,“我让你减免,也不行?”

皇帝神情依旧,半点没有退让,“请母后成全儿子的孝心。”

太后泄了气,靠着引枕道:“算了,你爱来就来吧,我总不好把你拒之门外。”说着朝楚嬷嬷递个眼色,“往冰鉴里加块冰,请万岁爷坐会子吧。”

如约见状,轻声对太后道:“老祖宗,那臣妇就先行告退了,明儿再来陪您解闷。”

皇帝来了,外命妇在场多有不便。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如约行礼如仪,又朝皇帝褔了福身,方从厅房里退了出来。

远处灯火幽幽,照不清她脚下的砖。她放缓了步子,想看一看自己的猜测,究竟有几分胜算。

支着耳朵细听,心悠悠地悬着,期盼能听见身后有追赶上来的脚步声,可惜并没有。不由有些怅然,看来是自己料错了,一个篡位者能走到今天,必然有过人的耐性,哪会如此急不可待。

微叹了叹,她说:“回去吧,有些累了。”

莲蓉说是,搀着她往回走,可还没走几步,忽然

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声,“余夫人,请留步。”

她心头悄然滋长出花来,顿住步子回望,见皇帝站在廊庑上,身边的太监挑着灯笼,光线从灯笼的圈口蔓延出来,照得一身孝服银白刺眼。

她款款朝他俯了俯身,“臣妇在,恭聆圣训。”

她如今以“臣妇”自居,这字眼听上去别扭得很,时刻在提醒他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生出任何狂放的主张。

皇帝压了压心头的波澜,知道这样叫住她十分失礼,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连她都蒙在鼓里。况且眼下驻跸更不像在宫里,四周围都是眼睛,他须得小心再小心,别吓着她,更不能失了皇帝的体面和分寸。

心下其实有些懊悔,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便正了正神色,拿出寻常的语调和她搭话,“余夫人出宫有阵子了,早前在宫里侍奉很是尽心,朕一直没寻着机会嘉奖你。不知你现在宫外好不好,一切可能适应?”

话到这里,如约心里便有了三分把握。她沉住气,含着淡淡的笑,字斟句酌道:“万岁爷已经嘉奖过臣妇了,臣妇是续弦,成婚当日能封诰命,是万岁爷对臣妇的恩典。臣妇在夫家一切都好,本就是出身民间的人,哪来不适应一说。”语速渐渐放缓了,复抬了抬眼,很快又垂下眼睫,“只是那日匆忙出宫,没来得及别过万岁爷,令臣妇遗憾至今。”

简单不媚俗的一番话,一字一句都叩击在他心门上。

皇帝知道她过得并不好,明明苏味回来禀报,说余崖岸对她很粗鲁。她碍于面子粉饰太平,连脸上的笑,也总是带着一点惆怅的味道。

眼波流转,仅是短暂的一相视,就让他浮起许多怜悯。只觉她像个身不由己落进苦海里的人,挣不出来,只有认命。可见金纨素所谓的两情相悦纯属鬼话,而自己也是帮凶——那天分明可以把她追回来的,却还是选择用她维系君臣情义,眼睁睁看着她灭顶。

心下莫名惭愧,杀了一母同胞都不曾让他产生过这种心情,没想到居然会用在一个女人身上。于是她嘴里的好,也都变成了不好,皇帝觉得自己开了第三只眼,能分辨她的假话和真话。

碍于边上有婢女侍立,他不方便继续追问,只是喃喃应着:“日子过得好便好……余大人对社稷有功,他的夫人封诰命本就是应当的……”

可她口中那句“续弦”,让人觉得不圆满。关于这点,不管是余崖岸还是自己,都无法成全她。终究是遇见得太晚,其实她原该拥有更好的。

他有一瞬的晃神,但仅仅只是这一瞬,对如约来说也够了。

“苏领班送来的便袍,臣妇已经绣了一半,但因路上颠簸,不免耽误手脚,慢了好些个。”她恬淡地笑了下,“不过臣妇会尽快绣完的,料着明儿入夜前,能送到御前去。”

提起那件便袍,皇帝不大自在,像某个小秘密被人戳穿了似的,既有些局促,又要强装镇定。嘴上应承着:“御前的东西短不了,倒也不用着急。”

她还是那种不骄不躁的样子,很为别人着想,“我瞧您连日都要哭临,跪拜的时候也多,穿着这件有膝襕的,免得再蹭破其他袍子。”

皇帝慢慢点头,“夫人想得周全。”

再看她一眼,昨晚做的那些凌乱的梦,不知怎么忽然窜上了脑子,让他一阵心慌。两个挨不上边的人,在这灯火通明的廊庑上说了半天话,传出去终归不好听。到底强逼自己收了心,肃容对她道:“时候不早了,夫人回去歇着吧。连日奔波辛苦,若是赶不及,也不用慌张。”

如约说是,退让到一旁,朝他俯下身子恭送。待他走远了才直起身来,召唤莲蓉,“咱们回去吧。”

莲蓉是没见过世面的婢女,到这时才找回自己的嗓子,悄声道:“那可是皇上,吓得奴婢大气儿不敢喘。早前看戏文里演的,皇帝老子总说‘来呀,,拉下去砍了’,我就怕皇上寻您的不自在,和您过不去。”

如约失笑,“我还给他补衣裳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再说咱们家大人,不也名声在外吗,没见他在家里打杀哪个家奴。皇上和他,不是一样的么。”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暗自庆幸,皇帝不再是水泼不进的了。只要有裂口,就能顺着那地方,把刀插进去。

莲蓉似懂非懂,“那可是皇上呀。”

如约道:“我以前是做宫人的,伺候着宫里的贵嫔娘娘。人物太小,上头自然懒得为难。我问你,大人有没有为难过你?”

这下莲蓉没话说了,讪讪笑了笑道:“少夫人怎么能和奴婢一样呢……哎呀,蚊子来了,咱们快回去。料着翠已经把屋子熏好了,夫人梳洗梳洗,赶紧歇下吧。”

两个人相携着回了长房,果然屋子里一应都铺排好了,涂嬷嬷和翠子靠着房门闲谈,见她回来,忙把人迎了进去。

“先前湘王妃来找您玩儿啦,听说您还没回来,这才走了。”涂嬷嬷把她搀到圈椅里坐下,回身拔了簪子剔剔灯芯,一面道,“这位湘王妃,倒是个和煦的人,一路上对您多有照应,您结交了这么一位贵妇,往后在圈子里周旋,也更得心应手。不过啊,这位王妃的心肠好过了头,夫人和她来往,可要留点儿神。”

如约是头一回听人说起湘王妃的为人,先帝时期,各路王爷没有就藩前都在城里建府,紫禁城东边澄清坊里设有十王府、诸王馆,就是安顿这些凤子龙孙用的。但如约家里遭了难,后来欠缺了这段消息,只知道湘王妃娘家姓郑,至于什么时候嫁给湘王,又是怎样一番为人处世的道理,就不在她了解的范围内了。

偏过头打探:“嬷嬷知道什么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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