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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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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破云。”

关荷伸出手。

魏婧也伸出手。

“魏婧。”

“我是飞鸿的母亲,看来他没跟你提起我要来的事?”

“好像提了吧,我没仔细听。”

关荷的脸色难看了许多,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毕竟是儿子的合伙人,她侧过身让身后的李察暴露在魏婧视线中。

“这位是顾化寒,你大概听过他的名字,他曾经投资过飞X的种子轮,我听飞鸿说你想做软件,顾先生难得有空愿意看看你的项目,如果他觉得你的项目值得投资的话……”

“我们不打算找风投。”

魏婧脸上露出了露骨的厌恶,好像看到了正在分食尸体腐肉的秃鹫一般。

“也暂时没有接受外部投资的打算。”

她不耐烦地把视线移回了电脑屏幕上:“杨飞鸿只说他妈想来看看他的公司长什么样,没说你想拉别人来投资。”

关荷的脸色已经有点青了,她想不起她上次见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是什么时候了。

相较起来,真正被嫌弃的人——李察倒是很淡定,或者说,他突然来了点兴致,就连他的假笑中都多了几分真心。

作为风投,顾化寒见过桀骜不驯的创始人不知有多少,自然不会多在意魏婧的糟糕态度,甚至不如说,魏婧的态度差,他的投资雷达反倒响了起来,如果说他原本只是陪着杨破云来戳破她儿子自己创业的幻想的话,现在他倒是真的有点兴趣了。

“魏小姐,请不要当我们是投资人,杨女士只是好奇她儿子这么投入的事业是什么而已,我也是看着飞鸿那孩子长大的,他一贯

没心没肺,三分钟热度,对什么都算不上上心,难得他这么热忱地想做一件事,我们做长辈的,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话说到这里,李察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咄咄逼人又若有所思,半是怀疑半是好奇。

不过,随着魏婧的沉默逐渐拉长,他眼眸中怀疑的比重也越占越大。

“行吧。”魏婧翻了个白眼,但一会儿镜头还要拍秦尤的后颈,那样观众才能看出来,她这短短几秒内,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我和杨飞鸿打算做AGI,也就是artificialgeneralintelligence,通用人工智能,别跟我说我做不到,我比你们清楚这是拼算力拼数据拼参数的东西……我开发了一个算法,可以显著减少训练量,但是算法是核心机密,没法给你们看,抱歉喽。”

她毫无诚意地摊了摊手,以示“抱歉”。

剧本里没写这一段魏婧的心理活动,只插入了一段魏婧关于前段时间上课的回忆,台上的教授在夸夸其谈AI的发展趋势,以及AGI的可能性,台下的魏婧当时并未认真听课,而是在烦恼浮华世界里的其他东西,不过,教授的话还是在她脑海中留下了痕迹。

秦尤擅自在剧本上补全了这一段魏婧的心理活动。

在关荷饰演的杨破云和李察饰演的顾化寒出现前,魏婧并没有认真想过自己这个空壳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什么,不怪她思虑不慎重,实在是杨飞鸿这个人太好骗了。

魏婧注意到杨飞鸿这个人的时候,他正处于被人落了面子的低谷期。

他从小讨厌到大的“别人家孩子”创业有成,搞得他去哪都要听别人赞扬一番这个他从小到大的宿敌,火大得不行。

魏婧挑上他就是因为他性格冲动又没有大脑,怒火又让他本身就不多的理智更加稀少了,她只是提起自己有个“秘密项目”而已,杨飞鸿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入股分一杯羹,魏婧随口扯了几个最近的热词,他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是学霸,我是学渣,你跟我讲我也听不懂,你就说这东西有没有搞头吧?”

魏婧不坑他一笔都对不起他的蠢劲,不是吗?

魏婧原本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去画一个靠谱的大饼出来,杨飞鸿只是第一步,有了看着唬人的PPT后,自然还能骗其他人,但她这么急着搞钱自然是因为急需钱来充场面,杨飞鸿又表现得跟个ATM一样,她一时膨胀,就彻底将“想个主营业务出来”这项代办事项抛到了脑后。

直到杨破云和顾化寒出现。

顾化寒逼问她的这一瞬间,魏婧脑中应该闪过了无数说辞——不能是太简单的东西,因为没法解释这么久了为什么连个demo都没有,一定要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成果的……于是前几天教授在课上的侃侃而谈便跃入脑海。

那就AI吧。

魏婧说完她的目标是通用AI后,无论是杨破云还是顾化寒,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杨破云是传统行业起家,她的皱

眉针对的更多的是人工智能这个东西本身,她深觉不靠谱,顾化寒稍微懂行一点,他的皱眉就相对要有理有据一些——从这世纪初,神经网络这个概念重新被挖出来,被重视,被发展,被吹捧开始,AI热潮便又一次降临在技术领域,如果魏婧只说她要做AI,他并不会太惊讶,甚至会好奇想要试试她目前的成品,看看她选的切入点有没有意思,然后争取投资一把,但她偏偏强调了自己要做通用人工智能,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强人工智能”,意为真正有智慧的人工智能。

顾化寒几乎要笑了,无论是学界还是工业界,通用人工智能的可行性都依旧处于辩论中,她在做梦吗?

魏婧就是希望他们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他们俩的怀疑再露骨一点,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冒犯”了。

顾化寒将要开口的时候,魏婧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明白你们来干嘛的了,是觉得杨飞鸿被骗了吗?那简单,你断了他零花钱不就好了,他没钱就不会乱投资了。”

“本来也是他非要入股的,如果不是那家伙实在难缠你们真觉得我会让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加入我的项目吗?”

魏婧这段话说得极为尖锐,但她的表情却没有刚刚那么冷漠强硬,反倒难得泄露了一点小孩子气的倔强,对,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大人说了异想天开的小孩子一样。

她借着这股劲站了起来,抿着嘴指向办公室的大门:“看完了就可以走了吧。”

这一套连打带消,主动权彻底回到了魏婧手上,杨破云和顾化寒甚至有点面面相觑的意味了。

明显生着气的魏婧执意要他们离开,顾化寒有些困惑也有些着恼自己怎么今天情绪如此外露,他只是下意识地有些怀疑而已,他对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项目一向感兴趣,本来还想看看魏婧的项目,现在只能先离开,找个杨破云不在的时间来了。

“Cut!”

一声卡,秦尤,关荷和李察三人瞬间出戏,对峙的僵硬气氛也随之消失。

傅非曲喊完卡,就立刻皱着眉走向了他们三人。

“不对……不对,不对!秦尤你太自信了,心虚的感觉要更强烈,关荷,李察,你们两个人不要被她带跑,从头到尾,你们两个最重的情绪还是怀疑,是怀疑中生出了信任,而不是反过来,知道吗?现在整个感觉都不对了!这本来应该是让观众跟着紧张流冷汗的一幕,你们这样他们怎么紧张??”

秦尤有些惊讶地看着傅非曲一脸暴躁地走来走去,整个人跟要跳起来了一样。

没多久前,她还在怀疑傅非曲这个弱气的社恐性格到底是怎样做导演的,现在看来,是她多余担心了,一看到不满意的戏,傅非曲就立刻把他是个社恐这件事彻底忘了,他这暴躁的模样比他叔叔都更像大导。

“你们花一分钟时间好好想想,然后来个人把秦尤那杯冰淇淋换了。”

一分钟后,秦尤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手里是一杯刚开的冰淇淋杯,她深吸一口气,

又把魏婧的想法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然后——

“Action!”

……

“卡!”

一条拍完,傅非曲再次沉着脸冒头。

“不行,继续。”

“不行。”

“不行。”

“继续。”

“继续。”

“……”

一条又一条,这一拍就是十几遍,秦尤深深怀疑起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要担心傅非曲,他明明是她遇见过最暴躁也最苛刻的导演……王导和他比起来都算要求低了,拍了十几条后,秦尤站在监视器后死死地盯着自己刚刚的表演。

说她自负吧,她真的看不出还能怎么改了,她毕竟不是真的机器人,能精准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她已经尽力在“心虚”了,而且怎么看她都觉得自己演得很好。

“下一条。”

傅非曲的声线其实还是那个声线,现在听起来却有几分魔音贯耳的感觉。

秦尤深吸一口气,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强烈的斗志。

——这个挑战,她接下了!

“不行。”

“不行。”

“不行。”

“继续。”

“继续。”

“……”

又被连着否了快十条,饶是秦尤的斗志都快被消磨干净了。

她头一次生出了“我真的会演戏吗?”的念头。

“Action!”

……

“卡!”

秦尤放下手,颇有些麻木地抓起桌上的冰淇淋舀了几口,反正待会儿就要换新的,这杯要扔掉,不要浪费了——她现在急需糖分。

“嗯……过了。”

果然……嗯?过了?过了?!

秦尤几乎是茫然地看向傅非曲,他依旧是皱着眉看取景器的模样,跟之前三十多次喊完卡后的反应没有任何区别——她难道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就因为被卡了太多次,居然生出了幻觉?

但她扭过头来,又看见关荷和李察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关荷那张强硬坚毅的脸庞上出现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喜上眉梢”了,李察脸上一贯的假笑也真情实感到让看的人觉得不适应的地步。

所以……居然真的过了?!

秦尤被折磨了太久,甚至有点高兴不起来,她演戏一向投入,刚刚更是差点忘记了自己究竟是秦尤还是魏婧,傅非曲的苛刻挑剔让她想尽了办法入戏,她每次开拍前都会在心中过一遍魏婧之前的经历,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她是在演戏还是单纯在凭本能行动。

其实入戏太深并不好——不是说对演员不好,而是说对戏不好。

演员入戏太深的时候,反倒有可能出来的效果不好,因为呈现给舞台看的东西和生活中自然的表现毕竟是不一样的,哪怕有些人会刻意追求自然的演技,但也并不是说越自然越好,因为一旦消解了

全部的表演痕迹,反倒可能让观众陷入费解——比如一个惯于压抑感情的人,如果是在生活中,她可能真的能做到不表露一丝情绪,但要在银幕上展现这样一个人,就要展现她表层的压抑和深层的汹涌情绪,演员如果只追求入戏与自然,演出来就有可能成了前者,反倒是让观众困惑的演技了。

秦尤就从不追求绝对入戏,她每次拿到新剧本私下练习的时候,都会用她买的那些摄像头无死角地拍摄自己,然后慢慢研究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到底有没有把角色的情绪和身份传达到位。

所以她表演的时候,基本只有最初几次私下练习时会去刻意找绝对入戏的感觉,这就像一块璞石,然后她再一点点雕刻,到最后到了片场的摄像机前的时候,她一般都只保持着半入戏的状态,剩下一半心神会分给控制表情和动作。

她一向对自己的表演体系很有自信,她认为这就是最佳的选择,她并非科班出身,这一套做法是她自己逐渐摸索出来的,但十年来无往不利,再挑剔的导演也只会感慨一句她的外形不适合,可惜了一身好演技。

但在傅非曲反复的“不行”下,秦尤甚至生出了自我怀疑——她的选择是错的吗?难道这并非是最佳的解?

因为她对魏婧的理解没问题,所以只能是表现上有问题。

逐渐滋生的自我怀疑让她开始孤注一掷地寻找别的解,如果半入戏不行,那就试试全入戏,虽然她一向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但或许这就是傅非曲想要的效果?

完全入戏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事,尤其是这一出戏,魏婧的心理压力极大,秦尤要入戏,就必须把这些压力全盘想象出来,她幻想着自己就是魏婧,心跳都跟着紊乱了起来。

但傅非曲还是不满意。

秦尤死在监视器前皱着眉看自己之前的表现时,心中满是困惑,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改进。

或许是她练习了太多次,已经把这一幕魏婧需要表现在表相上的所有细节都刻在了心底,哪怕是她放手让自己彻底入戏后,也没有丢掉任何细节,任谁说,这都该是完美的表演。

为什么傅非曲还是不满意?

秦尤真的很困惑。

包括过了的这条,她也没觉得自己的表现有比之前好,明明没有什么差别,之前究竟差在哪里?

而且傅非曲除了第一条很明确地给出了指令外,之后大多都是一句“不行”或是“继续”,极偶尔才会给出一些建议,最后这十条,他除了“继续”什么都没说,这种操作只能让秦尤心中的疑问更甚。

秦尤不是那种有问题会憋在心里的人,于是她直接找到了傅非曲,问出了她的疑问。

终于拍到了满意的一幕的傅非曲身上那种暴躁而苛刻的大导气质已经彻底褪去了,此时揣着手窝在预览监视器前的样子,像极了很有防备心的野生松鼠。

看到秦尤突然出现,又听她突然发问,傅非曲也是一脸受惊的样子,又开始了一贯的磕磕巴巴:“呃……呃差在哪里?”

傅非曲紧张地看了看左右两边,好像想找个人来救他,不在导演状态的傅非曲和秦尤的气势强弱对比完全反了过来,如果有不知内情的人从旁瞥一眼,可能还以为秦尤在欺负傅非曲。()

但是周围压根没人在看他们,所以傅非曲只好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你演得没问题,我说完你要更心虚点,你确实演得更心虚了,但你心虚了,势没有却虚,魏婧应该是个外强中干的感觉,但是你的气势是实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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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非曲伸手比划了下,虽然秦尤没看懂他在比划什么,只知道他是想解释这个“实心”。

“你和关荷李察他们两个人的力量对比不对,本来应该是他们压倒魏婧,最后魏婧才勉强,勉强啊,拿回了主动权,她看着杨破云离开后,是要咚得一下坐到椅子上的,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已经把她的力气全耗尽了,她是强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你的气势太足了,魏婧身上确实有那个顽强的劲,但是更类似于细细的一根丝线,而不是一条扯不断的麻绳,这种微妙的感觉不是你能调整出来的,这更类似于空气中一种气势的平衡,所以我就想让你多演几遍,把你演累了,累到和魏婧一样……就差不多了。”

秦尤欲哭无泪,所以傅非曲只是想让她疲惫吗?她后来绞尽脑汁想要换演法原来都是在白费工夫吗?

不过这也算好消息……她不用改换演法了,她摇摇欲碎的自信心立刻又拼了回来。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我可以往疲惫的方向去调整,或者我们也可以先演别的,先拍个一天戏,我就算是铁打的也得累了。”

傅非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哦……可以先拍别的。”

秦尤:“……”

傅非曲挠了挠头:“不过那种感觉不一样啦,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又有那种很笃定的感觉了,就是要这样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停让你重复,让你怀疑自己,你才能达到魏婧的那个状态。”

傅非曲从座位上起身,给秦尤让出了点位置,然后让她看监视器:

“你别当自己是演员,也别当自己是任何和电影有关的工作人员,你再看看这条,和最初这几条。”

“看出差别了吗?”

秦尤照着傅非曲所说,尽量忘记自己是个演员,纯粹以观众的视角来看这不停重复的片段。

然后她终于懂了。

傅非曲没错,她的表现确实没什么差别,每一条里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跟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分毫不差,但到了最后一条,画面中的平衡感确实不一样了。

秦尤忍不住皱起了眉,虽说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确实差之千里,但这点微妙的差别……或许这就是傅非曲作为导演的天赋。

只是,她忍不住想到,总不能每次遇上这种情况都靠傅非曲“骗”她,她难道就不能自己察觉出问题,自己主动去调整这个所谓的“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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