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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永遇乐(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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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学士,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裴知远伸手拍了拍贺童的肩膀,“孟公在这儿呢,你快醒醒。”

贺童听见“孟公”两字,他睁开眼睛,一回头果然看见孟云献正坐在旁边,他立即起身朝孟云献作揖,但他如今这般模样却算不得体面,因为窝在椅子里睡觉,官服都有些皱皱巴巴。

孟云献看他胡须杂乱,“你这胡子怎么不剃一剃?”

“这几日除了忙老师的丧事,我还在整理老师交给我的诗稿,便忘了这些事。”贺童的嗓音有种熬过大夜的哑。

“你再是个年轻人,也不能这么熬,崇之也不想看见你如此不珍重自己。”孟云献说。

听孟云献提起老师,贺童不免眼眶发涩,他喉咙动一下,抬起头看着孟云献,“孟相公……”

“您可知,老师让我整理的诗稿,是谁的?”

孟云献一顿,“不是他自己的吗?”

贺童摇头,“不是。”

“是徐鹤雪的。”

这个名字,曾被他写在自己的文章中,被他一笔一划地归于粪土,贺童迷惘地望着孟云献,“孟相公,我曾恨他,若非他叛国,我的老师不会被流放,我的师母师兄亦不会死在流放路上……可是,老师他临终前要我整理的诗稿,是徐鹤雪所有的诗文,都是老师亲手默的。”

“我想请问孟相公,老师所言……”

贺童想起那日的刑台,想起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老师在断头台前的那番话,他喉咙艰涩,忽然哑声。

“你应当了解你的老师,若无实证,他必不会下此断言,”孟云献接过话来,又沉默片刻,窗外明光落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垂着眼帘盯着看,“贺童,你老师的确是受他牵连才会被流放,但在此之前,却是你老师与我,先害了他。”

此话一出,贺童立时心头一震。

“当年崇之与我推行新政,不但在朝中树敌无数,更为宗室所恨,我与崇之为武官提权,在当时便被吴岱之流大做文章,使得在边关的徐鹤雪受多方掣肘,如今虽尚不知当年害他与三万靖安军受冤的人是谁,却也很难说,其中没有我与崇之的原因。”

孟云献的哀恸几乎要碾碎他的心肺,为张敬,也为当年那个远赴边关,一去不回的少年将军:“贺童,听你老师的话,好好留存住徐鹤雪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痕迹吧……”

——

倪素之前治好了张小娘子母亲的病,这两日,张小娘子又与同在一个巷子住的邻里说起她,那妇人便上门来请倪素治病。

倪素一连几日都去妇人家中看诊,她将那团光放在自己随身的藤编小药篓里,即便是白日里,她出门便会提上一盏灯,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目光。

“青天白日,小娘子为何提灯?()”

那妇人的儿媳送她离开家门,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声。

“等人。⑷()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倪素简短地答了一声,也不管那儿媳神情如何奇怪,她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提着琉璃灯盏,转身往巷子口去。

药篓很小,被她斜挎在身上,她时不时地总要看一眼里面的光,它还没散,可也很淡,她每日都点很多的灯烛,也没能令它变得更明亮一点。

徐鹤雪。

她想起他的这个名字。

十九岁的少年将军在雍州服罪而死的那年,倪素才不过一两岁,她儿时其实也听过这个名字,说书人口中,他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投敌叛国。

倪素曾经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仅止于此,但从孟云献的那本杂记中,她读到在所有罪恶加身之前,他的过去。

青崖州徐氏,世家大族,曾在旧朝世家林立之际,亦有过与君王共治天下之辉煌,即便后来百年之内,世族衰微,但徐氏家风严苛,徐氏子弟无不文武兼修。

徐鹤雪的父亲徐宪是大齐声名极盛的书法大家,却也在胡人铁蹄踏足屏江之际,临危受命,封天策将军,死守前线近十年,使丹丘胡人借屏江深入北境的计划拖延了近十年。

徐宪因伤病而亡,他死后,屏江被胡人攻破,而徐鹤雪年仅七岁,随母亲周氏与兄长徐清雨入京。

当时先帝仍在,为徐清雨与文端公主指婚,徐鹤雪便随母亲住在公主府中。

徐清雨是文端公主的驸马,亦是当时的大理寺少卿。

徐鹤雪七岁拜张敬为老师,他十三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时年,胡人的兵马已逼近青崖州,因母亲临终亦不忘父,徐鹤雪带着母亲的骨灰孤身一人回到青崖州将母亲与父亲合葬,并于混战中安然回京。

十四岁,他进士及第,声名响彻大齐,正是春风得意少年时,却闻青崖州被胡人攻破。

兄长徐清雨生来多病,多年更囿于家国之忧,其时已病骨支离,听闻故土陷落,不久便撒手人寰。

入仕在即,徐鹤雪却在与嫂嫂一同料理完兄长的丧事之后,毅然远赴边关,投身苗天照将军的护宁军中。

十五岁,他在丹原领七百骑兵,深入胡人腹地后方,火烧胡人军帐,以七百之数,折损胡人后方两千人,活捉了在后方督战的亲王之子——泽冗,为在前方作战的苗天照撕开胡人精锐的破口。

此战,是徐鹤雪的成名之战。

十六岁,他离开护宁军,统领靖安军,在饮马湖杀得胡人肝胆俱裂,更亲手杀死胡人亲王多羚,夺回燕关千里。

十七岁,他驻守居涵关,使城池固若金汤,三战便令胡人闻风丧胆,不敢再进一步夺取北境汉地。

十九岁,他受封玉节大将军,统领雍州三军,这一年,是他声名最盛之年,亦是他剑骨竹心沦落泥淖之年。

雍州城凌迟了年少的玉节将军,从此好像再无人记得,他也曾策马持枪,秉持一颗赤子之心,认真地护卫着他身后的大齐。

倪素在纸上读他的生平,她好似也亲眼目睹他曾经的少年意气,后来的折戟沉沙。

他做的官,非是他老师心中期望的官。

“倪素,我真的,很想要你的信任。”

倪素推开医馆的大门,倏尔想起那夜他的这句话,她握着琉璃灯盏的手一紧,好一会儿才记起要抬步往后廊去。

可敲门声响,她步履一滞。

倪素回头,门外立着一个青年,他披着一件破烂的斗篷,兜帽略微遮掩了他苍白的脸,但他抬起来的那双眼,瞳孔却比寻常人的大。

乌黑而阴寒。

他步履僵硬的迈进门槛,兜帽松懈了些,令倪素更将他的脸看清了些。

他竟然,没有眉毛。

“我找徐鹤雪。”

他慢吞吞地说。

倪素一震,她看着他,倏尔想起一日雨天,街上有个青年想抢她手中的包子,那时,徐鹤雪对她说,不生毛发,双瞳有异,即为——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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