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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的偏心 皇帝的磨刀霍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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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庭院中栽种着数株西府海棠。

正时海棠繁盛未雪时节,云霞般灿漫,连着春光都跟着烟艳起来。

但姜沃闭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却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秋日盛景。[1]

《滕王阁序》千古骈文啊。

*

杜易简还在说些什么,姜沃已经走神到滕王阁上去了。

说来,后世是《滕王阁序》带动了滕王阁的名气。

可此时,还是滕王阁,或者说滕王本人名声大。

滕王李元婴,高祖李渊的幼子,年纪小辈分大,是当今的叔王。先帝贞观十年间,封滕王,赴任山东滕县,广起楼阁。

如此说来,滕县才是第一所滕王阁。

只是滕王性劣,在滕县干出‘驱赶百姓为乐’‘专挑农忙时出去践踏农田打猎’‘拿弹弓打伤人’‘把人埋在雪地里’等种种恶行来,就被先帝贬到苏州做刺史去了——

滕王这一世,多有贬迁,就开始了去哪儿把滕王阁建在哪儿的一生。

到了当今登基,滕王依旧不改本色。

皇帝下书把滕王的恶行数了一遍,然后非常痛心疾首道:“朕因与王叔是骨肉至亲,不忍心治罪于国法,王叔好自为之。”

皇帝这封诏书到了吏部,姜沃就知道:啊,陛下这是小黑莲花的性情又犯了。

皇帝边‘伤心’说着‘骨肉至亲,不能致于王法’,边干脆利落把滕王的邑户及亲事帐给削了——

姜沃去岁刚经手了贬滕王至洪州之事。

当时她还在心里算呢,洪州即南昌。

滕王再起楼阁的话,便是后世最出名的一座滕王阁了吧。

果然,滕王也没令姜沃‘失望’。

虽然皇帝又是下圣旨斥责,又是削他的食邑,但滕王不在乎:他可是皇帝亲叔叔,只要不谋反,皇帝也不能打死他不是?

既然皇帝没收他的食邑,滕王就决定‘自力更生’。

于是在当地认真敛财起来,继续建他的滕王阁。

*

杜氏仆从为姜沃递上一卷文章。

她便低头细看王勃六岁时的文章——

文采天赋,实在是锥处囊中,掩都掩不住的才气纵横。

这字想来也是他自己写的,已然初见字体架构,但笔触尚稚。

见此笔墨,姜沃忽又想起一事:她如今已经攒了许多大唐珍贵原版手稿,从帝王将相到神医名士皆有。

她在姜宅中有一间单独的屋子装这些手稿。

用木匣一个个封好。

特意嘱咐过人,永不许带灯烛明火进去。

现在,那屋中的几架条案,都摆的满满当当了。

她还未系统整理过。

姜沃低头看着眼前手稿——是不是已经到时候,该建个有索引有条理的个人收藏博物馆了?

也好留待后来人。

她思绪飞到博物馆的过程中,杜易简正亲引着好友之子,挨个见过宴上的几位随驾朝臣、国子监学子与并州当地的官员与出名些的文人。

两位年过七旬的并州大儒,被宴席主家与在场诸人推坐首席。

其余在场人,论官职算,除并州大都督府的长史是从品外,再次便是姜沃的正四品上吏部侍郎。

于是杜易简很快带着王勃来至姜沃案前。

姜沃目光落在眼前七岁童子面容上。

他正在按长辈指点过的,一丝不苟见礼:“末近后学见过姜侍郎。”

杜伯父已然告诉过他,这位吏部侍郎年纪轻轻就做过考官之一,将来他若是要贡举,少不得要再与她会面的。

此番他能至此,也是杜伯父听闻圣驾欲驾临并州的消息后,特意第一时间派人去齐州送信,父亲又立刻为他打点行装,让兄长紧赶慢赶把他送来的。

王勃少年早慧,知这是父亲和杜伯父在为他将来铺路,希望他能扬名,将来能够仕途通达。

为自己,更为家族。

身上背负着长辈们绝大的期许,七岁的孩童不免紧张,生怕行差踏错,倒是让长辈们失望。

行礼很规矩到位,却有些板正。

姜沃已然历经世情多年,对眼前孩童的想法,一望即知。

此时,她眼前便不再是将来会做出《滕王阁序》的出众才子,只是个心理压力很大的孩子。

姜沃扶起眼前作揖孩童的胳膊。

又从案上拿起一枚红润可口的杏子递给他。

王勃一怔,连忙伸出双手去接。

杏子落于掌心。

他抬眼,见眼前姜侍郎,神如烟云难以琢磨,对他温声勉励道:“少时聪察岐嶷,更当砥砺心性。”

姜沃此言,全然发乎内心:王勃一世宦途飘零,多半是自身性情的缘故。

有的人,天生会作诗,但不会做官。

这是两种决然不同的天赋。

姜沃出此言,旁边杜易简顿生惊喜。

姜侍郎今日到此,几乎未发一言。

杜易简也能理解——

相人这件事,本就要慎重,一般以‘相人’出名的大儒名士,都是轻易不肯开尊口的。

何况姜侍郎身担‘袁仙师之徒’与‘吏部侍郎’两重身份,自然更慎重以评人。

可她方才,居然明明白白开口夸了聪察岐嶷。

不光杜易简,宴上众人都看了过来。

其中就有一位大儒道:“这位王家子,可是之前杜长史盛赞的‘王家之宝树’?”

此话一出,杜易简略微有点尴尬。

这确实是他之前盛赞好友之子王勃的话。

如今在此宴上被人说出来,似乎……是有些夸的太过了。

所谓‘宝树’的典故,是出自东晋谢家。

谢安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谢玄回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2]

以七岁之子,比东晋谢玄,在许多人看来,自然是大为过誉。

这位并州大儒点出此事,自是觉得杜易简捧人太过分了。

倒是姜沃,听闻‘宝树’二字,心中一动:所以《滕王阁序》里那句‘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莫非缘故在此。

其实,只《滕王阁序》一文传于千古,王勃又何尝不是‘王氏之宝树’。

姜沃如此想,便如此说了:“此子之才,将来亦是留于文史的‘宝树’。”

杜易简方才微微的尴尬,立刻化作了满满的喜悦。

将来!

袁仙师当年就说过,他的姨兄岑文本,将来能拜相,果然应验。

数十年后,他的高足又如此预言好友之子,必是准的!

姜沃言毕,春日宴一刹安静如许。

虽是有人不信(比如方才的大儒),但却没人反驳。

又见这位神如闲云野鹤的姜侍郎举杯道:“在座诸位,将来名垂竹帛,留于文史的又何止一人。”

此话一出,宴席氛围立刻又是一变。

姜沃已然不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只是自顾自饮了一杯。

其余人见此,甭管心里怎么想,也都赶紧举杯陪饮了一杯。

其中尤以李敬业为甚——

他特别像那种上课时候爱接老师话的男孩子,立刻举杯捧场:“借姜侍郎仙言,只盼来日我等都能名留史书。”

简直是‘活泼开朗大男孩’。

姜沃:……感觉李大将军的基因,在长孙身上变异的好厉害。

她忽略掉李敬业。

搁下酒杯,再次望向眼前因方才之言而拜谢的孩童,观量片刻。

观量的时间略久,以至于杜易简都有点不安。

他刚要发问,就听姜侍郎问道:“杜长史身上有无铜钱?”

杜易简连忙取出几枚。

其实早些年,姜沃都是随身带着卦盘的,还是入了吏部后,才将卦盘收起轻易不用,平时起卦只用铜钱和骰子。

于现在的她而言,铜钱也够了。

她要卜一卜此世界线王勃的命数。

是否还是二十几岁就落水而亡的命数,又是否是死劫不可更改。

因是‘荐才宴’,案上除了酒馔,皆备有纸笔。

姜沃就推一推面前的纸笔,对王勃颔首道;“将你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孩童一怔,忍不住回头去看杜伯父。

杜易简则看眼前姜侍郎。

只见姜侍郎指尖转着一枚铜钱,眼瞳虽清澈如水却又幽深如潭,开口道:“我观此子面相,弱冠后有一命劫。想为之一卜。”

杜易简连番致谢,又连忙命王勃写下自己生辰八字。

姜沃掷出铜钱。

片刻后,观卦象而心略安。

大约是此世许多事已然不同,并非不可破的死劫。

她取过纸张。

王勃则又重新蘸墨,恭敬将笔递上。

姜沃写就一句话,折起,递给王勃,又道:“待你弱冠之年,当往长安。我会再为你卜一卦。”

杜易简带着王勃连番拜谢。

春日宴至此,已然盛景之极。

**

宴席散后,杜易简送诸位朝臣出门。

李敬业和骆宾王都在姜沃身后随行。

骆宾王就听旁边李敬业羡慕小声嘀咕:“今日别的也罢了,姜侍郎居然起卦了。当年祖父也曾寻姜侍郎卜过家族事——据说我们家族也有一劫。”

骆宾王:?

李敬业的小声嘀咕,也没有多小声,姜沃也听到了半句,心道:嗯,劫数开口说话了。

姜沃回首看了两人一眼。

李敬业不说话了。

不知怎的,大概是这位姜侍郎跟祖父熟悉的缘故吧,每回她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李敬业总有点不安。

倒是骆宾王,上前一步拱手,有些好奇问道,不敢请动起卦,但不知若只观面相,他有没有什么劫数呢。

姜沃指了李敬业,淡然道:“这就是你命中劫数。”

骆宾王与李敬业双双愣住。

但两人同时理解错了姜沃的意思,只以为是今日两人在席上总是唇枪舌剑的互相讥讽,以至于丢了京中国子监的人,让姜侍郎不快。

尤其是骆宾王,被姜侍郎清冷眼神一看,心中忽的生出许多愧疚来:他是经由卢照邻引荐,通过姜侍郎入国子监的。

结果自己总与英国公之孙不对付。

如今想来,也是辜负了姜侍郎之意,甚至会让她在英国公跟前为难。

于是骆宾王致歉,又在心内下定决心,以后在国子监必以学业为重,少行弄性争名斗气之事。

姜沃见骆宾王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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